他們能問彼此任意三個問題,另一方必須如實回答。爸爸向她保證不會問及她的私人問題。其實他耍了個滑頭,因為他對女兒的生活了解得極少,連問題都提不出來。

小笛知道大多數的後代都害怕和家長玩這種“提問—回答”的遊戲,但她卻樂此不疲。這就如同衝浪。雖然困難,但起碼能令她感覺到父親的存在。

“第一個問題。”她說,“關於媽媽的。”

不出意外,小笛照例提出這個老話題。

爸爸無可奈何地聳聳肩膀:“你想知道什麼,小笛?我早就告訴你了。她失蹤了。我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她的去向。她生下你後便離開了,從此音信全無。”

“她還活在世上嗎?”

這不算是問題,按規定爸爸可以說不知道,可她想聽聽爸爸如何回答。

爸爸凝視著海上的波浪。

良久,爸爸方才說:“你爺爺曾對我說,如果你能走到天邊,走到太陽落山的地方,你就到達鬼魂的國度,在那裡,你可以同死去的人對話。他說你能令死人復活,但那會使人間大亂。呃,這件事不是一兩句能說清楚的。”

“就像死人之地嗎?”小笛說,“它也在西方。俄耳甫斯就曾試圖令他的妻子復活。”

爸爸點點頭。一年前,他曾扮演一位古希臘國王。小笛幫他翻閱相關的神話傳說。都是些關於人變成石頭後被岩漿燒化的故事。那是一段難忘的閱讀時光,小笛的生活彷彿又充滿了活力。在那段時間裡,小笛感覺到和父親之間的關係拉近了不少,但最終表明那只是她的一相情願罷了。

“古希臘和切羅基族有許多相似之處。”爸爸說,“也不知道當你爺爺坐在西方天邊的地方看著我們的時候,他心裡會怎麼想。也許他會認為我們才是鬼魂吧。”

“這麼說,你相信那些故事嘍?你認為媽媽已經死了?”

爸爸的眼睛溼潤了,悲傷瀰漫在他的眼神中。小笛終於明白那些女人為什麼會為爸爸傾倒。表面上,他體格健壯且充滿自信,但他的眼神中卻始終隱含著淡淡的憂傷。女人們對此感到好奇,想撫慰他的哀傷,但最終卻無能為力。爸爸告訴小笛說那是切羅基族人的特質。由於世世代代的困苦生活,切羅基族人的眼神中都含有這種哀傷,但小笛覺得答案沒這麼簡單。

“我並不相信那些傳說。”他說,“雖然它們聽起來有趣,但如果我真的相信鬼魂國度,或動物精靈,或者諸神……我晚上就會失眠,會變得憤世嫉俗而對某些人心存怨恨。”

怨恨爺爺為什麼那麼早便死於肺癌,而沒等爸爸成名,沒等爸爸賺足了錢來救治,小笛心想。怨恨媽媽。爸爸曾經深愛的妻子。不告而別,留給他一個嗷嗷待哺的女兒。怨恨他為什麼功成名就後仍無法獲得快樂。

“我不知道她是否還活著。”他說,“但我確實相信她也去了鬼魂國度,再也回不來了。如果我不這麼想……我怕自己會崩潰的。”

這時,一輛轎車停在他們身後,車門開啟。小笛轉頭看去,心裡頓時一沉。只見珍妮穿著筆挺的職業裝,手中拿著掌上電腦,高跟鞋踩在柔軟的沙地上,正朝他們走來。看見珍妮臉上半怒半喜的神色,小笛立刻知道她和警方聯絡上了。

“快快顯靈吧,”小笛暗自祈禱,“不管是動物精靈還是神,能幫忙的就趕快讓珍妮摔個大跟頭吧。不需要摔成白痴,只要能讓我安安生生地過完這一天就行,求各位大仙發威,好嗎?”

但珍妮仍好模好樣地走過來。

“爸爸,”小笛飛快地說,“昨天發生了一件事……”

但爸爸也看見了珍妮,臉上立刻變得嚴肅。如果不是事態緊急,珍妮是不會來的。要麼是製片廠打來的電話,通知他專案透過了,要麼就是小笛又惹禍了。

“小笛,我們稍後再談。”爸爸保證說,“我先去問問珍妮有什麼事。你瞭解她的。”

是的。小笛當然瞭解啦。爸爸走過去同珍妮交談起來。小笛聽不到他們說話,其實也不需要聽,因為她善於觀察人的面部表情。珍妮把竊車案的發生經過告訴了爸爸,其間還時不時地朝小笛指一下,彷彿在指一隻惹人厭的寵物。

剛才還精神飽滿的爸爸立刻便洩了氣。他衝珍妮打了個手勢,讓她在原地等候,然後走回到小笛身邊。小笛不敢看他的眼睛。彷彿自己辜負了他的信任。

“你曾向我保證要改邪歸正。”爸爸說。

“爸爸,我討厭那所學校。我很想告訴你寶馬車的事情,可是。”

“學校已經將你除名了。”爸爸說,“偷了一輛汽車?你想要什麼車我都會買給你。你怎能?”

“你在說珍妮會給我買輛車吧?”小笛忍不住問,一股無名火突然從她胸中升起,“爸爸,請您就聽我說完一次話吧。別再讓我整天巴望著能和你玩兒那個愚蠢的‘三個問題’的遊戲了。我只想上一所普通學校,我想讓你而不是珍妮帶我去開家長會。別再把我丟在學校之後就不管不問了!我們的讀書時光教會了我許多知識。我們的生活就該是那樣啊!我們能。”

“別這麼要求我,”爸爸說,“我努力工作還不都是為了你,小笛。我們原先就談好了的。”

不,小笛心想,根本沒有談好,你談到一半的時候就有事離開了。這一等就是好幾年。

爸爸嘆了口氣,說:“珍妮和警方達成了一項協議。代理商不會起訴你,但你必須去位於內華達州的一所寄宿學校上學。那所學校專門教育問題……呃,困惑的人。”

小笛聲音顫抖地說:“我就是一個問題人。”

“小笛……你說你會改邪歸正,但卻沒有做到。我不知道還該怎麼做。”

“做什麼都行。”她說,“只要是做父親該做的就行!別把你應該做的事都推給珍妮。你不能把我一送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