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這樣了。”吉爾伯特笑了笑,平靜地目光看向了我,“是有人讓你來找我的吧?我當年也問了這種問題,結果最後還是吃了點苦頭的。”

“苦頭……?你也被關起來了嘛?”我有些驚訝地問道。

吉爾伯特略微有些意外地說道:“你說,‘也’,我到目前為止也不過就知道沒幾個人而已,但既然你什麼都不知道,那說明那些人沒有告訴你這些東西,所以是因為也有其他人至少是犯了事對吧?”

不,並沒有,這隻能算是一種小話術,更近似於詐騙。

我相信如果現在吉爾伯特還是那個思維敏捷的社會學家的話,這一點小小的陷阱他應該是可以輕鬆看出來,不過很顯然在這裡幾十年的生活已經部分地磨滅了他對於此類說辭的警惕性,所以……

時間確實是會磨平點什麼東西的。

比如記憶,比如習慣,比如一部分的感情。

“但既然是不死者,那麼無論什麼樣的刑罰都不至於讓不死者死亡吧?”我輕輕地說道。

“這件事情,其實在這座城鎮的老人們口中也不算是什麼新鮮事情了,只不過是最近幾十年根本沒有人做出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所以到最後也就沒人再提了而已。”吉爾伯特笑了笑說道,“如果評選我一生之中最害怕的時刻,應該就是那個時候了吧?”

他坐在沙發上,頭微微上昂,思考著說道:“這也是我最開始來到這個城鎮時候的事情吧,當年這個城鎮也並非現在這幅模樣。不如說,雖然平和,但是底下的暗流也並不淺就是了。當年我同你一樣,曾經認為這裡的問題很大很大,所以一直質疑著最初不死者的選擇。因此在那個時候,這個城鎮之中所謂地下組織的頭目就來找到了我,希望由我所編織的問題,來舉起不死者的大義,以此來號召其他的不死者響應他們的活動。”

“而預見了這座城市現在問題的我,自然是答應了,不過我當時的思考並不深刻,因此我自己反而也成為了城鎮諸多問題之中的一員。”

他嗤笑了一聲說道:“很意外吧?本來我自詡聰明,但是沒想到自己的出現也是這一環之中的一個。”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畢竟對我來說,那些事情太遠了點。”吉爾伯特嘆了口氣,“我們說到什麼地方了?哦對,是其中的一個組織者找到了我,對吧?”

他再次陷入了沉思。

“我們當時一拍即合,原本參與組織的人也全都答應了這件事情,不過稍微有點麻煩的是,要怎麼宣傳這些東西……畢竟城鎮的創始者也生活在這裡,所以無論如何,這件事情對於我們來說都很重要,最後我們選了最笨的辦法——口口相傳。因為對於我們來說……我們欠缺的從來都不是時間。”

“在組織進一步壯大之後,我們認為我們代表的力量已經足夠引起瑞貝絲的重視了,按照我的推斷,她至少會將我們的想法實現一部分,用來安定我們這些人。”

我情深說道:“但是瑞貝絲早就想到了吧?”

“說是早就想到,不如說是早就注意到,但是從來沒有放在心上,也沒有實現我們意願的想法,她只是固執地向著一條誰也不知道的路走下去,她不會理會我們的想法,也並不想取得任何人的認同,也從來不會因為什麼阻礙而停下腳步——我們的發難只不過是讓她的腳步放輕了一些罷了。”

“在我們自認為我們可以的時候,我們進行了示威遊行。”吉爾伯特略微有些不安地轉了轉茶杯,“之後,那場示威就停歇了。”

“我並非職業者,然而那種彷彿傾天覆地的架勢是我從來都沒有見到過的,我們腳下的土地在一瞬間就變成了泥漿,而後那些泥漿在示威的隊伍盡數掉入之後,便成為了堅固的岩石。”

那個是……化石為泥,還有化泥為石。

是我很常用的魔法,不過那種大範圍的魔法釋放,即便是我也要藉助魔法陣輔助施法,從這個角度來看的話,瑞貝絲的實力很顯然已經呼之欲出了。

不出意外的是傳奇魔法師啊。

“接下來,你們就開始接受懲罰了嘛?”我回過神來,向略微有點沉默的吉爾伯特說道。

吉爾伯特看向了窗外的太陽,輕輕地笑了笑我:“懲罰……已經開始了,人只有在失去了某種東西后,才會意識到那樣東西的可貴,而我也清楚地知曉了,所謂的人身自由是什麼程度之上的東西。”

我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咋舌道:“不會是……你們被直接固化在地面之下了吧?”

“不死者並不會死。”吉爾伯特強調道:,“但是我們也會肚子餓,也會口渴,也會渴望陽光,不死者在生存的慾望上仍舊還是人類的模樣,即便是……我們不一定需要這些東西。”

“就在我們以為我們會永遠被埋在地下的時候,事情終於出現了轉機。”吉爾伯特像是自嘲一樣說道,“我們在五年後,重建廣場的時候被挖了出來,他們需要重建道路和廣場,修起漂亮的石塊路還有方磚廣場,於是他們挖到了我們,而瑞貝絲這個時候像是才想起我們一樣,找到了我。”

“‘你說的對,我們需要懲罰惡人的方式。’她是那麼和我說的,那種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的語氣,如果是平常當然令人惱火,不過很可惜那個時候我的精神已經被消磨地不成樣子了,所以稀裡糊塗地回應了她,之後為了挖掘我們當年這撥人而形成的大坑,就在她的要求下繼續往下挖了一段……成了現在的牢房。”吉爾伯特嘆了口氣,“我們的想法,部分地,以一種完全不令人喜悅的方式扭曲地實現了,因為相比於普通的刑罰,體驗過填埋的我更能領會那種痛苦。”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感受:“聽起來,瑞貝絲就像是一個暴君。”

吉爾伯特淡淡地說道:“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是個暴君。一方面,她對於我們個體切實感受的認同約等於零,另一方面,她卻近乎執拗地在進行著一種烏托邦似的建設著這個地方,這種反差讓你我無法確定她到底在思考什麼,在構思著什麼,我們無法理解她。”

“那你現在……”我有些好奇,在深埋地下的這幾年中,他是否對於自己的想法有了改變。

不再提及,亦或者是繼續相信著。

“現在的廣場下方,就埋著那些囚犯們。”吉爾伯特淡淡地說道,“另外,一部分窮兇極惡的人也在下面,這也是我後來才知道的事情。”

“那是什麼意思?”我很快被吉爾伯特所說的話吸引了注意力。

吉爾伯特像是在組織語言一樣略微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說道:“你清楚,瑞貝絲曾經會出去復活一些人成為不死者對吧?我也是這其中的一部分。”

“是的,這我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