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2年,美國。

德威特偵探所。

“布克,你感覺如何?”

“每天都像是在地獄。”

“你不能再賭博酗酒了,為你的女兒想想,你每天醉醺醺的樣子,照顧不了小孩子。”

布克只是凝望著,凝望空氣裡飄渺的香菸的藍霧。桌子對面坐著一個身材高大的華裔,穿著牛仔的服裝,身上也發散出一股新鮮的牛糞和菸草味。鎮子裡的人都認識他,一年前來到鎮子上暫居的異鄉人,愛管閒事的闊佬。

他的面容躲在牛仔帽寬寬的帽簷下,看起來像一團漆黑的影子,他說話的時候只能看到唇瓣的翕張,而沒有更多表情的流露,“酒精洗不掉你手上印第安的鮮血。傷膝河的水依舊清澈,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布克的心理創傷不允許他回憶自己在1890年參與的傷膝河大屠殺,他沒有回答,只是皺起眉毛。

“……”闊佬也沉默下去。

蒼白的陽光從門上的副窗照進來,投下一塊極冷的灰斑,把闊佬的影子扯得狹長而畸形。布克·德威特只是凝視著,從空氣的煙霧,到老舊的木地板上的光影,他墜在地獄裡,沒有言語的力氣。

每天都如同在地獄。

常常是不可理喻的心臟的突然抽痛和冰凍一樣麻痺。胸膛裡滿是厚冰。

“你欠下好多的債了,我可以幫你還。”

“……”布克終於把目光投注在闊佬身上。盯住他帽簷下的影子。

“但你要把安娜給我。”

“那是我的女兒。”

“所以你賣不賣?”

“……得加錢。”

闊佬終於露出一個簡單的笑容,“多少錢都可以。甚至讓你成為美國首富,都不成問題。”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安娜?”

“這是一場交易。你們美國人最愛的那句話:Business is business.(生意就是生意。)我對這個愚蠢的盛產極右翼獨裁大腦癱的世界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完成交易,我就要走。”

闊佬打了一個響指,大門開啟,蜂擁而入的黑西裝們提著結實的大皮箱,先到布克面前排好隊開箱展示——箱子裡裝的是厚厚的美鈔,印刷紙幣的油墨味濃得有些刺鼻,這些裝錢的箱子一摞一摞疊在房屋的角落,每疊一層,布克就站起來一點,一直堆到人高,兩面牆都堆得足足的,布克已經完全站直了身子。這時候門外又進來十餘個踩著高跟鞋的金髮女郎,手裡捧著珍珠、珊瑚、寶石的黃金首飾盒,同樣是在布克弓著腰面前展示,隨後就放在桌面上。女郎們蒼白豐腴的手漸次收走,就如在桌面上飛起的一群白野鴿,燦爛的珠光把房間照得異彩斑斕,人們的臉頰浸泡在金色、紅色、藍色、珍珠白……人的眉毛是金色、棕色、黑色的,人的眼睛是藍色、青色、棕黃、灰色的,人的嘴唇是紅色、暗紅、灰色和白色的。門外光線跳動,人臉上的色彩也痙攣地跳動。

高大結實的,穿牛仔服的華裔男人站起來,闊佬的馬靴梆梆地砸在木地板上,他的腳步不緊不慢,所以足音聽起來也是不緊不慢,朝兒童房走去了。

“等等。”布克叫住闊佬,“我要知道答案。你和誰做的交易?條件是什麼?”

“我和你做的交易,條件是安娜,這樣說,你明白嗎?”

“不,我不值這麼多錢,安娜也不值這麼多錢,你還是告訴我,”布克從桌子後方繞過來,想要去攔阻,但被闊佬的黑西裝打手們堵住,進退不得,“嘿!告訴我交易者是誰!!”

闊佬開門,將嬰兒床裡的小娃娃抱起來,他身上陌生的氣味叫這個有漂亮海藍色眼睛的姑娘放聲大哭,門外的布克叫喊,“我不賣!我不賣了!”

“這不是現在的你能決定的,帶著足夠買下半個美國的財富好好活下去吧,布克·德威特先生。”闊佬抱著襁褓中的嬰孩離開,他的背影消失在慘白的天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