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間人岡田和歌子給我介紹了一個客戶,叫比爾·賈布隆斯基,他委託一個好手去幫他殺人。碰頭的地方在聖多明戈河谷區的馬丁路德金大道附近。

上午十點左右,我到了約定地點,瞧見了客戶。

比爾是個寬額頭,髮型繚亂,鬍鬚潦草的憂愁男人,我見到他時,比爾正倚著他的皮卡車前蓋抽悶煙,短袖和熒光背心,防割手套、牛仔褲和高幫靴,一幅典型底層無產者工人的打扮,耷拉的眉毛下藏著兩顆陰鬱的眼睛,我知道他這種人,心中有憤怒,夜之城最不缺他這樣的人。我遇見過的客戶千千萬萬,比爾並不出奇。

他見我走過來,將菸頭丟在地上,仔細用靴底碾了碾。

我慣例不說話,只是盯著他。

“你是和歌子介紹來的嗎?”他語氣粗重,但又透著一股小心,光聽他的言辭就能感覺出來:這是一個被逼到窮途末路的可憐人,平時一定謹慎慣了,如今忍受不了痛苦才找我這樣的專業人士處理。

“你不太愛說話?那好,正好長話短說,我要你幫我殺一個人,狗日的約書亞·斯蒂文森,具體情況路上再說,你來開車。”

我開車,那就說明路上沒有槍戰——假如需要我動手的話,這些NPC總是會安排我坐副駕駛。這很好,很省心。

坐在車裡,比爾自己就開始解釋劇情:事情很簡單,殺人犯約書亞謀殺了比爾的妻子,本來是要死刑了,但又被人花錢保了出來。司法系統讓我們的受害者家屬比爾失望了,於是他決定自己當法官,而我,則是他請來的行刑人。

計劃很粗糙,在比爾這種老實過日子的人眼中,殺人就是拿槍砰砰,把護送目標的公司狗嚇跑,然後就是正義執行——他一面說公司狗貪生怕死,一面又讓我別傷到他們。

他提前約我在這兒見面,就是為了等運送約書亞的車經過。

讓我這麼說吧。護送約書亞的是NCPD的巡邏警車,開車的是一名貨真價實的警員。比爾一路激動極了,叫喊著讓我不要跟丟。

一路駛過了幾個路口,巡邏車在天橋下被一輛突發故障的掛車阻住了去路,就像當初蘇伊士運河被堵一樣,那輛掛車就好巧不巧打橫停在路中間。

副駕駛的比爾瞧見巡邏車被攔下的時候,簡直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叫停了車。

他拿著一把萊剋星頓小手槍就一步步朝警車逼近,無視了警告。

然後他被擊斃了。

任務目標約書亞也正是在這時候登場。他從警車裡鑽出來,高呼著不要殺人,但已經晚了一步。

多麼悲憫的人。殺人犯為殺手辯護,我一度以為這次要殺的人其實叫甘地。

這個過程發生得快極了。因為這是劇情——除非我先下手為強,否則比爾是必死無疑的。他的死就是為了引出約書亞,看來我這次任務的關鍵人物是這位甘地朋友。

約書亞·甘地·斯蒂文森穿著褪色的橘紅囚服,編號00636,一個年輕男性,偏瘦,不高的小個子,長相看起來像是非裔混血,面板算得上白皙,不過有醒目的寬厚嘴唇,紋身數量極多,標準夜城街頭混子,但他的目光——真的不一樣,他是一個虔心的人,任誰都瞧得出來。

有罪的世人,在獄中懺悔,並真誠地改悔,乞求被害者家屬的原諒——假如到此為止,那這是一個簡單的老套故事。真正讓我覺得彆扭的是,資本參與了這場贖罪。

假釋約書亞的人,瑞秋·卡西奇,來自第四面牆工作室,那裡出產最頂級的超夢影片。

看到這裡,事情的原委就不難猜了——第四面牆工作室保下約書亞,就是為了拍攝一部有關罪與罰的超夢影片,名字都起好了,就叫《熱忱》。

約書亞的贖罪是把自己釘死在十字架上(上一個這麼幹的人出現在2077年前,也就是耶穌老哥,江湖人送外號彌賽亞),而我是他選中的敲釘子的人。

他死了,這部超夢影片會存留下去,用咱們的甘地朋友的話來說,為了警醒那些走上黑暗道路的人,為了讓世人重新領會主的恩旨,也是為了證明愛的存在。

老實說,這算得上行為藝術。

……

我的委託是殺了約書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