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下午最後一堂課的最後一分鐘約莫是最難熬的。

鹿正康聽到隔著一條過道的鄒俠古在小聲嘀咕:“我愛星期五,我愛星期五……”

鄒俠古的同桌忍不住問了一聲:“這麼喜歡星期五。你是魯濱遜嗎?”

鹿正康微微一笑,《魯濱遜漂流記》這樣的經典讀物,不論世紀初還是世紀末都在校園裡流行,好的作品能跨越時間,讓五十年後的人和五十年前的人,有共同語言。

鄒俠古和同桌互相講冷笑話逗悶子,聲音非常細微,沉沒在講臺上班主任的喋喋不休裡,但他們在這兒講笑話,自己還沒反應,卻成功把前桌的女生逗笑了。

那個女同學笑得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她就被留堂了,臨死前把鄒俠古和同桌講冷笑話的事兒檢舉揭發,於是鄒俠古也留堂了。

在之後的一個星期裡,鄒俠古和那名女同學常常被大家合稱為幽默俠侶。

下課後,鹿正康背上包就往外跑,撒丫子跑,校長來了都叫不停的那種。

放學的校內列車還是很擠,晚高峰的軌道列車同樣很擠,到了國藝附中門外,鹿正康擠進南豆小屋,向忙得直冒電火花的“紅圓妹”點了一杯渣打檸檬茶無糖,一杯楊枝甘露五分糖。

他語氣輕快,滿腹歡喜,臨近傍晚的夏季日光還那麼和煦那麼熱烈,在影影綽綽的光滑地板瓷磚上暈開的光斑都炫目極了,他全然沒注意到一個躡手躡腳的影子悄悄貼近後背。

“嘿!”

她猛地撲在鹿正康的後背上,柔軟的臉頰湊在他耳邊輕聲尖細地喊了一聲。

這猝不及防的突襲讓鹿正康嚇得渾身僵硬,周圍的客流人潮來來往往,沒有一秒鐘的停留,鹿正康在此刻完全猜到背後的傢伙是誰。

“嚇死我了。”他面無表情地抱怨道,想轉過頭,但肩膀上貼著那張臉頰又限制了活動,她口鼻裡撥出比暮天夏日更滾燙的氣息,喘得急促。

“嚇死你最好!”蘇湘離惡狠狠地說,真是個霸道的人。鹿正康拍了拍她緊緊摟住的胳膊,她出了很多汗,一路飛奔而來,風吹得胳膊一片冰涼,滑溜溜的像櫥窗上的融雪。

江浙市的夏天是不饒人的,年輕男女都換上了短袖,鹿正康拉著蘇湘離走到窗邊小茶几旁落座,目光上下打量她,從短袖裡伸出的胳膊細長潔白,又有舞者清晰簡潔的肌肉線條,乾淨的純棉T恤寬闊又結實,把女孩青春的身段遮掩得平淡無奇。

蘇湘離歪頭看了看他,問道:“你沒發現我今天來早了嗎?”

“發現了。”鹿正康莞爾一笑,“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啊?”

她下課後一路飛奔,兩頰的紅暈沒有散去,聽到這話後目光躲閃,讓容靨的紅霞多了一分可疑。蘇湘離咬牙切齒,也不說話,就這麼瞪著他。

鹿正康裝作沒看到,而是拍了拍揹包,“裝置我都帶齊了。還有什麼需要的嗎?要不還是去你家吧,讓百羊洋真來收集資料,我把隨身碟帶走就行。”

蘇湘離的目光閃爍了一下,眉梢略略揚起,在這熱鬧的街邊小店,櫃檯裡的紅圓妹與阿T哥高聲應答,顧客們來去匆匆地談笑,沒有誰的目光在兩個年輕人身上留戀一分一秒。只有他們自己看著彼此眼中的自己。

鹿正康恍惚間好像聽到對面的蘇湘離嘀咕了一句,人聲噪雜裡沒聽分明。

“你說什麼?”

他湊到她面前,因為身高差需要略略低頭,蘇湘離的額頭有幾根髮絲不聽話地炸開,在陽光下如一叢玳瑁色海葵。

海葵輕輕撓了撓他的下頜,然後是蘇湘離的頭槌。

咚。

鹿正康捂著下巴縮回座位上,裝模作樣地抽氣,對面的女孩滿臉紅霞,目光灼灼地回瞪著他。

櫃檯的紅圓妹大聲叫號,他舉起小票應答,“這兒!”

回家的路上,鹿正康裝作下巴骨折的樣子,一言不發。蘇湘離嗖嗖地啜吸楊枝甘露,不安分的腳步像是躍躍欲試的貓,隨時準備踩他一下,以至於他們走在路邊,她一個勁地把鹿正康往綠化帶上擠。

坐上空軌,蘇湘離反倒又離他遠了些,雙方的大腿隔著兩個拳頭的距離,並且有越來越遠的趨勢。

鹿正康側頭瞥了她一眼,隨後把手攤放在座椅上,沒過一會兒,另一隻溫乎乎的細長手掌悄悄貼了過來。於是他轉過頭,發現蘇湘離正仰著脖子看天花板上的全息燈,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

空軌經過甬杭一中附近的站點時,十幾個放學的初高中生湧進來,說笑得很放肆開心。蘇湘離悄悄攥了攥手,鹿正康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用系在腰間的校服遮住他們相握的手掌。

“伱好體貼呢。”蘇湘離用陰陽怪氣的語調在他耳邊嘲笑。

鹿正康撓了撓她的手心,然後她的手指就掐住他的掌緣,再然後,鹿正康用雙指反擊,她也用蔥管柔荑回擊,在校服遮掩,雙人之間的狹小的空隙裡,兩隻手掌在上演武俠片的刀光劍影。

他們不去看彼此的臉,只是一個面色凝重如臨大敵,另一個眸光熠熠俏臉通紅,彷彿都已提起十二分的內力在比拼。終究是他被撓手心,癢癢地繃不住笑出了聲。蘇湘離大獲全勝,舒舒服服地把手下敗將握住,十指相扣地緊緊,脊背、額頭和手心都汗水涔涔。

到站後回家的一路上,她都沒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