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驚呼,因那地陷天塌,星漢大盛,如此一劍,糅雜劍、靈、咒、卦、奇門,足見此魔道行之高,招式精絕已難盡述,任誰來此都要讚一句:實在是青史留名的好劍法!劍光飄如清漪,吹若海息,山遇山摧,河逢斷流,竟無物可阻攔者,劍意黑沉似蓋,覆壓四野,觀劍者皆四肢僵硬,法力滯澀,神魂昏亂,五內不調,莫說是抵擋,便是自救也難。

如此風采才是蓋世的人物。

劍靈心知,若這一劍不能攔下,今夜怕是要死傷慘重,他不過區區一道化身,性命無足輕重,不若就以一死換來眾同道生還,不負俠骨芳名。

懷抱死志,他毅然抽劍。

遽然投身,光若流星,破五蘊三迷,劍氣希夷而入無形化境,便似一霎毫光,射向無邊劍虹。

劍氣來襲,神劍門群英亦難抵擋,只有設法自救,帶上週遭道友暫避鋒芒。

唐雪見被同門師兄所挾,破空遁逃,回首望,見九霄星明,天地滿霜,當空劍氣橫掃,吞沒萬物,群鳥驚飛,走獸急奔,山石草木觸之即化元氣,消泯無蹤。她悽然眺望,尋不到景天的身影。

眼看那劍氣推移,群俠遁走遲緩,被劍意壓得如膠中飛蠅,更有功力淺薄者,內氣不濟,遽然散了功力,跌落雲端。

邪道修士放聲大笑,笑群俠敗如喪家之犬。

當此時,一道沖霄靈光迸射,橫波砥柱,攔在劍氣之前,恰如一將當關,阻絕千軍萬馬。

“景天!”唐雪見厲聲呼喚。

她雖見不到其人,卻知那是景天。

劍靈拼死一擊,便是化作了這道氣柱,初時不過一指粗細,轉轉不已,有劍氣吹來,也不硬撐,隨波逐流,似風中落葉,身不由己,然內裡愈轉愈快,積蓄壘疊,直至將周遭劍氣連帶一體,轉而不止,借力發力,不過幾息,已從草木之莖,長至崇山之圍,故一瞬發起,已化彌天大息,汪洋大潮。

這是景天的劍法。

邪劍仙眼看正道修士四散而走,那一道劍柱又皎若白玉,氣機穩固,便知這一招敗給了他。

即便是他這樣梟雄人物,才情無雙之輩,也不由感慨,世有英傑,大道無窮,誠不孤也。

邪劍仙抬頭望向天邊一道遁光,似大日凌空,人尚未至,劍意已壓塌了半壁蒼穹,正是六界第一的楚寒鏡,憾聲道:“神劍門氣數未盡!可恨!可恨!”言罷,又轉向那一道白玉劍柱,“景小友,你我尚有相見之日!”

他話音未落,正待轉身遁走,劍柱中跳出一個少年,依舊是景天的形貌,怒目相視,吒一聲:“邪劍仙,看劍!”

這般驚變,著實駭了邪劍仙一驚,他還道這劍靈竟能隨滅隨生,那豈非沒有天理了?

然而那少年無知無畏,一劍斬來,還是初時那樣,劍氣鬆散,尚不能破開護體真罡,少年斬出這一劍,也就自此消散,當空現出景天本體,昏昏沉沉,法力耗盡,朝大地墜去。

“寧死也要出劍嗎?真是小孩子脾氣。”邪劍仙啞然而笑,臨走前,深深望了望那墜落的景天,旋即不再停留,憑空踏步,抖抖袖袍收起一干邪修,轉眼便在天邊消沒了行跡。

楚寒鏡大敗魔尊重樓,受了些輕傷,待將此魔收監,匆匆趕來青鸞峰接應。

她見此戰風波未定,揮劍破開兩枚交擊不休的鎮仙印,又掃除那一道恢弘劍氣,還群山一個清淨。只是原本青山綠水,已化作焦枯荒漠。她著人疏離地脈,移植草木,儘早恢復此地生機。

景天一人挫敗邪劍仙陰謀,又救同道修士於危難之中,其德行高尚,本領出眾,叫人刮目相看,不再視其為無用罪人,反倒是一代青年劍仙橫空出世。邪劍仙的威名到底成就了他。

戰後他落在溪谷,逐水漂流,不久被同門師兄救起,帶回宗門修養。

大師兄的傷情稍有緩解便又為宗門事務繁忙,他從唐雪見處問得青鸞峰上故事始末,便向楚寒鏡回報,將當夜變故事無鉅細一一陳清。

楚寒鏡蹙眉慨嘆,“倒是小看了這邪劍仙。如今琴心被他設計出走,雲宗遺澤又陷入沉寂,接下來他又會有什麼陰謀詭計?叵耐此獠著實不弱,餘亦奈何他不得。”她沉吟片刻,問起景天的作為,“你親眼所見,你那小師弟的劍意究竟如何?”

石人雄叉手默然,良久,嘆道:“奇思妙想,精奧玄奇,上通至道之高深,下達機變之無窮。其神若驚鴻渡雪,幽微清遠,不能瞻顧,似有太陰藏形之義理,其氣若葉底藏花,無相無色,隨心流轉,得兼太陽造化之巧構。吾不如甚矣。”

“連鏽巒真人都這樣誇讚,看來果真是不錯。他是神人轉世,生來不凡,倒也難為他不拘泥前世塵寰,活成個真我,如此方不負為神劍傳人。似這般奇材,說也稀罕,不過較之道行本領,還是人品性情更重要些。依你之見,他是否有決心魄力,可為正道之魁首?”

石人雄聞言一樂,搖搖頭,“景師弟是個閒散的性子,當一代名俠,懲奸除惡他足可勝任,但要他知人善任,卻著實是為難了。依我看,唐師妹倒是有這般玲瓏心思和手段。”

楚寒鏡微笑,“倒是讓我想起往事。”

“楚道友此話何意?”

“當初雲師叔也是一樣,他生性更是疏懶,雖說領了神劍門主的職位,卻不曾好好在任上一天,平時大小事務都交給韓師決斷。”

“如此巧合,倒也算緣分。”

“是啊,世上男兒少有不貪權位者,索性若不能誠於劍道,終身難望先賢項背,未嘗不是一飲一啄,得失難測。”楚寒鏡思忖片刻,暗暗有了定計,便請退了石人雄,又傳訊給唐雪見,著她何時得了空閒便來一唔。

景天醒覺後第一個看到的依舊是唐雪見。

他張開眼卻不起身,側首張望,這時候唐雪見坐在窗邊溫養劍器,叫晴晝的日照分明映出素淡的形貌,她安靜的時候真同那性烈如火的大小姐判若兩人。說來也怪,她分明沒有轉頭觀瞧,卻似什麼都知道,“大詩人可算捨得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