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萬事銷身外,明日對秋風(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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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景天自稱雲天河,叫眾人驚疑不定,又惶又喜。
他們面面相覷,低聲嘈雜,有人就說,曾見過一些所謂的神打功夫,也是請祖師下凡附體的技藝, 也許景天使的就是這個把戲,只是能反掌鎮壓邪劍仙,這等功力未免太過驚世駭俗。有幾個門人高呼,“果真是雲祖師當面嗎?”
唐雪見急奔至他身前,蹙眉抿嘴,怎麼也說不出一個字來了, 通紅的眼眶燒得似火炭一樣,灼了那人的眉目。
雲天河窘迫地露出孩童一樣靦腆的笑, 抬手拍了拍眼前這個女娃的額頭, “好啦好啦,你別哭呀。”他這樣慈愛寬厚的神情,使景天滄桑陰鬱的臉龐也變得惠風和暢,叫唐雪見完全意識到,面前的就是死去多年的祖師,那位古今無敵的洞虛劍主。
“祖師在上,受弟子一拜!”神劍門人熱切簇擁,紛紛大禮參拜。
“哎呀哎呀!這是幹什麼?”雲天河急得撓臉,一抬手,就使這些孝順的徒子徒孫通通挺直了膝彎,在他面前站得梆梆硬。大夥兒只覺身軀不受掌控,胸膛裡格外有股暖洋洋的氣息,好似曬了日頭,暄乎乎的棉被蓋在身上,方才許多人被邪劍仙一道陰雷打傷,也是立即就好轉了。
唐雪見欲語還休,心裡不在乎什麼祖師, 她只想要那個呆呆的小夥計。倘若雲天河是借體還魂,此後佔了景天的軀殼,其人同死了有何兩樣?
許是探出她的心思,雲天河很爽朗地對她笑道:“你別擔心,我很快就要走了。”
他這一句話叫弟子們大悲,試問世上有誰人不仰慕雲宗風采,誰又不想在他身畔隨侍請益?眾人紛紛出言挽留。只是雲天河雖然說話和氣,脾性又好,但講出口的事情就不會變了。他爹也曾教他,君子一諾,以前雲天河不明白什麼是君子,什麼是諾言,後來這道理還是韓菱紗教會的他。
“好了好了,你們都學的是劍法?”
“是,正是。”
“都練得很好。”雲天河笑得很滿足,他踮腳越過人群張望那墳墓前徘徊的琴心莊夢蝶,面露疑惑,隨後又抬頭望了望天,吃了一驚,“啊呀!那天上星星怎麼要掉下來了?”
大家七嘴八舌, 把景天惹的禍事數落一番。雲天河瞭然地點點頭,拍了拍這副身軀的胸脯,“這個人本事不小呢,不比我差。”
那四方來雲聚來的修士們都為這句話目瞪口呆,有不知雲天河身份的,或是疑心景天裝神弄鬼的,就喧譁起來。青鸞峰許久如沒有今夜這樣熱鬧過。
雲天河不在意耳畔言語,可能是厭煩了駐足,終於不再停留原地,他向前邁步,人如海,卻叫他分開一條坦途。
墳塋前孤獨的紫衣琴心,聞聽了身後跫音,步調裡透著陌生的熟悉,一對無神的瞳子裡也終究綻出神采。
“夢璃,是你嗎?”
“我不是她。”莊夢蝶素立如一支瓷瓶,盛了一泓空水,映出難堪的百年寂寥,側身回顧,她不曾看向雲天河,不曾看向他身畔的夜下群山,不曾看天穹上的星月,只凝視虛空,如在眺望遙不可及的追思。
“你不是她。她去了哪兒?”雲天河從來是個遲鈍的人,不論是在世時,還是現在附體還魂,他認認真真地詢問了,因為他很想念柳夢璃。
“她?她做了一個夢,好長的夢啊……她醒不過來。”
“她的夢在哪兒?”雲天河悵然又焦急地詢問。
夢,夢是酣眠人的故鄉,漂浮在做夢人的頭腦裡,是一片全然虛幻的境界。話雖如此,真人入夢,一睡千載,夢中景色宛然,人物鮮活,彷彿寰宇都納入其中。憑柳夢璃的道行本領,倘如她做了夢,那必然是一片藏匿宇宙之間的洞天福地。當莊夢蝶說她做了一個夢,雲天河就全然明白,眼前這個酷似柳夢璃的女子,是她夢中飛出的一塊碎片。
“我不知道。”莊夢蝶佇立不動,唯有夜裡長風吹動裙裾,如一片漣漪微漾的紫湖。
雲天河手足無措,他既然不言不語,山上眾人也漸漸安靜。
“她很想你。”
東南的極遠處,天穹的烏雲迸出幾道驚電,滾滾雷聲遙遙傳來。人間的某一處,下雨了。
人們若有所思地轉頭眺望,夜下紫雲架的蒼松翠柏蒙一片銀霜冷華,山坳之內,原野之上,萬家燈火依稀如星豆。
雲天河笑得眉毛飛舞,“我也很想她呢!”
他沒有半點愁緒,沒有別離的感傷,有的是真心實意,有的是今刻確鑿無疑的愉快。一想起她,就不禁春風滿面。
莊夢蝶終於抬眸凝視這人,雖然皮囊是景天的,可這萬載的風骨,卻毫無疑問是那個縱橫六界,任俠狂放的雲天河。
相別匆匆二百年,人間風月幾變遷,他長歌辭世,留下追不及的背影,她沉沉酣眠,做一個亙古的好夢。
一個是劍意化靈,借體還魂,一個是莊周夢蝶,靈應降世。
今晚山風寒。
莊夢蝶粲然而笑,“雲公子,你是一點兒也沒變的。”她昂首望了望蒼穹,天星照亮她的眉眼,嫻雅溫柔,與初見時沒有兩樣。她移步轉身,望向那一雙墳塋,“我們已別離許多年。當年為你刻的碑也老了。”
雲天河上前去,與她並肩而立,伸手擦拭了韓菱紗的墓碑,“夢璃,你刻的字,比我刻的要好看。”
“雲公子,天河,陪我走走好嗎?”柳夢璃輕聲細氣,是怕言語太沉,會驚散泡影一樣來之不易的相逢。
“好啊好啊,我們走吧。”雲天河牽起柳夢璃的手掌。
唐雪見在遠處高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