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日,郭威率領中軍抵達劉子坡,進駐北坡大營。

鄴軍和朝廷禁軍南北相望,遙遙相對,可以看見彼此營寨裡旗幟飄揚。

北坡地勢較高,對南坡形成俯瞰之勢,郭威進駐大營第一件事, 就是率領麾下眾將登上坡頂查勘劉子坡地形。

站在高崗之頂,冬風呼嘯,凜冽如刀,仰頭望天,陰沉沉的天穹彷佛厚重的棉絮壓在頭頂,近得好似伸手就能觸碰到。

朱秀混跡在人堆裡,裹緊氅衣,縮著脖子,以免刺骨的寒風灌入領口。

今年雖說下雪少,但寒冷程度猶勝往年。

不颳風時還好,可一旦北風起,猶如鋼刀刮人,徹骨寒意。

李重進走在一旁,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

這廝身子骨強健,好像不知道冷為何物,披掛山紋甲,內裡只穿單薄衫衣,外系一領血紅披袍。

俗話說外甥像舅舅,李重進身材高大,相貌也確有幾分神似郭威。

自從他單槍匹馬闖貝州城,殺永清軍一眾高階將領後, 在鄴軍裡威名大振, 不少鄴軍將士視他為英雄。

從澶州出發前, 郭威任命他為虎翼軍都指揮使,允許他在鄴軍範圍內抽調兵馬組建新兵團。

訊息傳開, 新設立的虎翼軍營地一時間門庭若市, 不少將領都私下裡跑去找李重進, 希望可以調入虎翼軍。

短短几天,兩萬餘兵員配額的虎翼軍就組建完畢。

按照朝廷侍衛司的編制,虎翼軍隸屬於步軍司。

郭威新組建的虎翼軍卻是高配步騎混合兵團,只聽郭威節制,其餘人無權調動。

明眼人都知道,郭威這是要在鄴軍裡分出嫡庶親疏的區別。

雖說名義上都是鄴軍,但哪些兵團是嫡系,哪些是旁支,暗地裡區別不小。

就如同朝廷禁軍和藩鎮軍的區別。

表面上看都是國家軍力的構成部分,但升賞待遇天差地別。

朱秀倒是不擔心自己被排除在嫡系之外。

他名下的先鋒軍本就是從中軍分出,加上他本人又是直屬於大帥麾下的行營掌書記,妥妥的位列嫡系行列。

朱秀一邊爬坡一邊說話,說著這兩日南坡大營的動靜,和伏擊後讚的經過。

突然覺得李重進好半晌沒說話,扭頭一看,發現這傢伙落在身後,駐足原地,目光迷離地遠眺。

從他視線看去, 應該是開封方向。

沉默寡言的李重進還真讓朱秀有些不適應, 回走兩步,站在他身旁,笑道:“從此處望去,開封城寧靜祥和,但身處其中,必定是水深火熱。”

李重進默默點頭,聲音低沉:“開封城依舊壯闊,可惜司徒府卻不復存在。”

朱秀抬高手拍拍他的肩膀:“逝者已矣,我們活著的會替他們報仇,他們也會在天上保佑我們,順利入主開封。”

李重進飛速擦拭眼角溼潤,低下頭沙啞道:“舅母原本張羅著,年後要為我說一門親事,我不願意,還跟她吵了幾句嘴....劉家弟妹也說要為我介紹族中姐妹....青哥、宜哥、守筠、奉超還嚷嚷著讓我教他們習武,大侄兒宜哥讓我帶他去洛水河畔釣魚....”

李重進越說越難過,語氣發顫,哽咽了好幾下,一雙鼓脹的眼睛裡充斥血絲。

朱秀嘆口氣,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李重進十幾歲時父母故逝,此後便跟隨郭威長大,與郭威一家親密無間。

只是他性子歡脫,沒少受郭威棍棒教育,不像柴榮自幼懂事性格老成。

也難怪他會激怒之下闖貝州殺人,永清軍不願尊奉鄴都號令起兵,在李重進看來就是朝廷的幫兇,是殺害他一家的兇手。

李重進抹抹眼角,雙眸陡射厲芒:“後贊已死,還有狗皇帝劉承右、李業、聶文進、郭允明、開封府尹劉銖五顆腦袋!”

李重進兇狠地朝南坡大營方向深深看了眼,轉身大步朝坡頂走去。

朱秀看著他的背影,輕輕嘆息。

大齡問題兒童好像一瞬間長大了,只是這成長的代價未免太過慘重了些。

高崗之上,方圓山巒盡收眼底,北坡之頂,便是劉子坡地勢最高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