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日後,朱秀一行抵達開封,顧不上回府,直奔宮城。

滋德殿內,時隔半年之久,朱秀再次見到郭威。

與半年前相比,郭威衰老太多。

滿頭蒼髮,臉上皺紋多如六七十的老叟,往日一雙威嚴深重的虎目精芒不再,目童泛黃渾濁,眼神明顯遲滯,盡顯英雄遲暮之氣。

好在經過一個多月的調養,郭威精神恢復得不錯,已經能下地,每日能在殿內走幾圈,胃口也好了些,吃太醫署的藥膳還嫌不經餓,命膳房每日送些清澹飯菜。

即便如此,還是難掩老態和虛弱跡象。

所有人都明白,官家真的老了,生機瀕臨枯絕,大行之日不遠矣。

李重進跪倒在地,眼淚奪眶而出,匍匐哭咽:“罪臣李重進叩見陛下!”

“咳咳~”郭威劇烈咳嗽幾聲,柴榮急忙走上陛階,把一件雲龍錦繡氅衣給他披上。

“你~近前來!”郭威嗓音低啞,帶著些許怒意。

李重進不敢起身,跪行幾步,手腳並用爬上陛階,拜伏在御座之前。

郭威俯身捏著他的下巴,低喝:“給朕抬起頭來!”

李重進渾身發抖,戰戰兢兢抬起頭,一張黑臉早就哭得淚水橫流。

“啪”地一聲響,郭威用盡力氣打了李重進一巴掌。

“請父親息怒!”柴榮當即跪下。

朱秀也趕緊在殿中跪下,跟著高呼。

打完一巴掌,李重進不覺得有多疼,可郭威卻劇烈咳嗽起來,臉色呈現病態的殷紅。

“你這混賬東西,可知道錯了?”

郭威撥開柴榮攙扶的手,指著李重進鼻子怒罵。

李重進連連磕頭,哭咽道:“罪臣知錯,請官家莫要動怒,保重龍體!”

郭威顫聲道:“若非看在你母親的份上,朕今日就斬了你!你怎麼敢,矯詔南逃,拘禁一鎮節帥,假傳聖旨擁兵作亂?你莫非還要割據淮北,與朕為敵?”

李重進磕頭不止,腦門都磕破了,鮮血和眼淚湖一臉。

“重進知罪,任憑舅舅處置,絕無怨言!請舅舅息怒,保重身子,重進再也不惹您生氣了~”

郭威雙目泛紅,捶打自己胸膛:“你矯詔南逃,跑之前還不忘把妻兒提前送出開封!

怎麼,你怕家小留在京中,朕會殺了他們?

李重進啊李重進,朕是你親舅舅,你從小在朕身邊長大,不是親子勝似親子,你跟朕之間,何時變得這般生疏陌路?

你不信任朕,不信任晉王!你認為等你一走,我們會拿董氏和李延福問罪?甚至殺了他們?

你帶走妻兒,做好了和朕頑抗到底的準備!李重進啊,你太讓朕寒心了!咳咳咳~”

兩滴渾濁的淚水從郭威蒼老面龐滑落,如同兩把利刃深深刺進李重進心中。

“舅舅~舅舅息怒啊!甥兒對天起誓,從未有過和舅舅為敵的念頭!”李重進痛哭流涕。

郭威咳嗽了一陣,柴榮侍奉在御座旁,輕撫其背。

郭威喘息片刻,俯身拍打著李重進的腦袋,嘆息道:“你這混賬東西啊,怎麼就不想想,朕只有你這麼個外甥,當年你母親臨終前,親手把你託付給朕,就算你罪無可赦,朕又怎麼會真的絕你子嗣?那樣,朕將來有何面目去見你母親?”

李重進撲在郭威腿上,哭嚎聲如雷,撕心裂肺的戚然模樣令人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