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傅府用過晚飯,回到鴻臚寺天色已暗。

問候過老母兄嫂,朱秀準備回房泡個熱水澡,而後早早歇息。

宿醉留下的後遺症開始顯現,還在太傅府時朱秀就感覺精神倦怠,在竹林聽周憲彈琵琶更是差點睡著。

回到臥房,朱秀哈欠連天地寬衣解帶,胡廣嶽準備去吩咐僕從伺候湯沐。

一道黑影突然從樑上躍下,直撲朱秀而去,胡廣嶽淒厲地拔刀怒吼“有刺客”,同時奮力往前一撲,準備用自己的血肉之身保護朱秀。

“朱侯爺莫驚,是老夫!”低沉沙啞的說話聲在朱秀耳邊響起,慌忙扭頭一看,一張扔進人堆就找不出的枯皮臉映入眼簾,正是王令溫!

“哐哐”兩聲推門響,潘美和幾個第五都軍士焦急衝進屋,幾口光寒閃閃的尖刀對準王令溫。

“住手!”

朱秀趕緊高舉雙手大喊,兩鬢微微冒出些冷汗。

吞了口唾沫,眼睛斜瞟,王令溫此刻就站在他斜後方,相距不過尺長。

若真是刺客,這會兒他已經是個死人了。

潘美、胡廣嶽率人把王令溫圍住,依託寬敞臥房形成包圍圈,封住門窗出口,可以確保在動手瞬間,不讓他輕易逃脫。

王令溫枯皮臉似笑非笑,對朱秀身邊這支訓練有素的武士越發感興趣了。

沒有經過長時間的嚴苛訓練,不可能有如此默契的臨敵反應。

朱秀慢慢轉過身,笑容僵滯:“王使司再度造訪,不知有何貴幹?”

王令溫澹澹道:“老夫突然想起來,還有些事需要請教朱侯爺。”

朱秀哭笑不得:“王使司要見我,也用不著潛入臥房蹲守樑上,容易使人誤會....王使司要藏匿行蹤隱瞞身份,在下可以理解,也請王使司莫要如幽魂一般,不打招呼突然現身....在下膽子小,不經嚇....以後王使司派人通傳一聲,約定地點,在下自會前往相見....”

“呵呵,老夫來去自如習慣了,沒想到嚇著朱侯爺。”王令溫低笑兩聲,聽起來沒有絲毫歉疚之意。

朱秀心裡暗罵,嘴上乾笑,揮揮手示意潘美和胡廣嶽退下。

等到屏退旁人,臥房門閉攏,朱秀和王令溫分坐桉幾兩側,朱秀一邊倒茶一邊說道:“不知王使司找我有何事?”

王令溫道:“是這樣,離京時官家命我多多蒐羅江南情報,寫一份有關江南朝廷和民間現狀的詳細奏報。素聞朱侯爺才高八斗,對天下形勢瞭然於胸,老夫特來請教,這份奏報應該從何處入手?”

王令溫擔任武德使,主抓情報工作的確是把好手,但要讓他把情報寫成條陳,再撰寫成文章可就難了。

朱秀暗笑,想了想問道:“官家可有說,想要詳細瞭解江南哪些方面的情況?”

王令溫捋須道:“近來朝廷頒佈墾田令,鼓勵百姓開荒墾田,獎勵生育,凡是流民、遷徙戶一律就近落戶,放良除奴,大力增加編戶、主戶數量....仁政一經施行,僅開封府兩月內就增加了五千餘丁戶。

淮北諸州縣上奏說,淮南百姓知道我大周仁政,不少百姓拖家帶口,甚至不惜放棄田籍,渡河遷入我大周境內安家。

官家知道後大悅,下旨令淮北州縣安撫北遷百姓,按照墾田落戶令,一律給予優待。

官家說,淮南百姓必定受偽朝廷壓榨,日子過不下去,才鋌而走險渡河北遷。

所以官家想進一步瞭解江南各地民生狀況,觀察偽唐朝廷施政得失,總結經驗教訓,為我大周治理民政提供借鑑。”

朱秀感佩道:“官家真乃仁君啊!此事我在江寧也聽說了,大量淮南百姓受我朝仁政吸引,舉家渡河北遷,為此唐主還下旨封鎖關隘,嚴查逃戶,一經查處加以嚴懲。”

王令溫嘲笑道:“由此可見,唐國已失人心,我大周才是華夏正朔!”

朱秀拱拱手附和道:“聖天子在朝,我大周自然蒸蒸日上。”

頓了下,朱秀又道:“不過唐主並不湖塗,不會放任民間積怨日益加深,更不會容許江南百姓遷逃江北。

唐國朝廷已經著手安撫百姓,也赦免了一批淪落為奴的戰俘家屬,還在荊襄之地用墾田落戶之策招撫流民,減免當年稅賦,平抑糧價....

所以,官家聖明,詳細瞭解江南官場和民間是必要舉措,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王令溫老眼微眯:“聽朱侯爺口氣,想來對此已有研究?”

朱秀笑道:“王使司在這江寧城幾日,可有聽過各大勾欄瓦肆裡傳唱的一首曲子,曲名‘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