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頓好飛龍軍,後贊又搞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宣旨儀式。

他讓史匡威把節度府一眾官吏召集起來,又將牙軍指揮使以上軍職者集中起來,擺設香案,焚香叩拜,抑揚頓挫地誦讀完連篇累牘的聖旨。

老史當然不想搞得太繁瑣,私下裡領旨謝恩也就行了。

可後贊堅決不同意。

他也不傻,兩千飛龍軍是他敢進入涇州的底氣,官家旨意是他日後行事的依據,也是擔任節度副使,掌握權力的根本法理。

當著彰義軍官員將領的面把開封朝廷的態度展示出來,多多少少能起到些震懾人心的作用。

如今早已不是藩鎮能穩穩壓過皇權的時代,歷經梁、唐、晉三代整飭,中央軍事集權的趨勢越發明朗,禁軍才是天下最強大的軍事集團,而皇帝本人就是最大的藩鎮。

首創侍衛馬步軍的朱溫就是這場集權運動的發起者。

老朱履歷豐厚,先是參加黃巢領導的起義軍,逐漸打出名堂,有了地盤人馬。

再一看大唐王朝朽而不倒,起義軍卻早早四分五裂,果斷接受朝廷招安,搖身一變成了僖宗皇帝愛將朱全忠,名正言順的朝廷官軍,反過頭來鎮壓當年一起扛槍吃饃饃的老兄弟們。

老朱面厚心黑,以武力脅迫唐朝廷,又打著朝廷旗號四面征討,搶地盤、搶人口,斂財擴軍。

當老朱佔據河南,勢力強到再也不受朝廷控制,果斷揮師西進,霸佔關中掌控長安,把刀架在昭宗皇帝的脖子上,一腳把老主子踹到洛陽去。

至此,老朱成為風雨飄搖的大唐帝國實際掌權人。

老朱得意啊,人也飄了,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韙幹掉老主子,虛頭巴腦地扶持昭宗兒子做了哀帝。

三年後,可憐的小皇帝在老朱的淫威下禪讓帝位,享國二百八十九年的大唐王朝轟然崩塌。

隔年,小皇帝被老朱賜下一杯鴆酒毒殺,死時年僅十六歲。

老朱如願以償開創大梁王朝,當上皇帝,成了天下至尊,表面上威風八面,實則被天下人戳破脊樑骨。

自從天寶十節度開始,到朱溫滅唐,這近一百五十年間,藩鎮勢力幾乎主導了大唐王朝的興衰起落。

朱溫從造反起家,又投降朝廷當上藩鎮,最後藉助藩鎮之勢滅亡大唐,做到了當年安祿山、王仙芝、黃巢都沒做到的事。

老朱可以說是唐末藩鎮之禍,武人起勢的集大成者。

同時,他也是對藩鎮兵禍認識最為深刻之人。

所以老朱上臺,當即著手改革軍制,大搞軍事集權,把天下藩鎮拆分重組,抽調各鎮精銳兵將組建禁軍,設立侍衛親軍負責統率。

老朱清醒的認識到,皇帝寶座並不能給他帶來任何保障,真正讓他得以統御天下的,還是緊緊抓在手裡的兵權。

皇帝,必須是天下最強大武裝集團的頭子。

老朱的路線是走對了,可惜運氣差了些。

外部錯綜複雜的鬥爭形勢奈何不了他,反而被自家親兒子弄死。

老朱當年親手埋葬大唐王朝,斷送李唐血脈,為天下人所不齒,時人常言,這便是天理迴圈,報應不爽的道理。

從朱溫稱帝著手削弱藩鎮,加強禁軍建設開始,往後不管中原王朝走馬燈似的換主人,這項國策都堅定不移地延續下去,迄今已有四十餘年。

自此後,幾乎再沒有藩鎮勢大到能以一己之力滅亡中央朝廷。

莊宗皇帝李存勖遭遇興教門之變,是由禁軍主導的一次軍事叛亂。

河東節度使石敬瑭若非割讓幽雲借來契丹兵馬,也難以與洛陽朝廷抗衡。

劉知遠則是借契丹之亂趁勢而起,兵主開封收攏人心,成為眾望所歸的中原新主。

即便按照歷史軌跡,未來有可能發生的兵變,也都是在禁軍主導下進行,藩鎮勢力在天下大勢中,已經逐漸退出歷史舞臺。

唐末藩鎮兵禍,與五代王朝更迭,其實是差別極大的兩個不同歷史時期。

所謂“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其實只存在於藩鎮勢大,中央難制的特定時期。

那是寫給錦繡大唐江山最後的輓歌。

當藩鎮蛻變為中央,造反之人也會搖身一變成為新的公卿。

詩中所言公卿,不過是門閥政治集團在唐末最後的掙扎。

自魏晉年間延續下來的門閥集團,數百年來一直作為一群特定的貴族集團存在,無數次的皇權更迭背後,都由世家門閥所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