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不及君安(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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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了,我在天台站了很久,雪下了很久,每一片雪花都很冰。
兩個月之後,郊區有煙花晚會,那天的天很冷,人很多,她也來了,而我因為她而來。我回頭看她,她仰頭看煙花,煙花照亮了她的側臉,她的睫毛微微顫抖,嘴角微微揚起,那笑容雋永溫柔,在我心上,開了很多年。
人群擁擠,我們一點一點靠近,竟然站在了一起。我的右手碰到了她的左手,她的手很冰,我未曾和她在一起過,但卻感覺失去了她很多次。伸手的一瞬間,我告訴自己,這隻手我再也不會放開。我們就這樣靜靜牽著,然後十指相扣,煙花絢爛,那是我一生中除了她看過的最美的風景。
真的很美。
可是越美的東西好像越轉瞬即逝,像是疾馳而過的車窗外的風景,任憑我怎麼用力將身體探出窗外,都無法留住它。
當她和她男朋友一起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的心似乎被人用力揪了一把,所有的血液瞬間凝固,一滴不剩。
我開始了長時間的耳鳴,周圍所有的聲音都像埋在了深海,我只能聽到回聲陣陣。
晚上我去找她,想做最後卑微的挽留,但是,她明確地表示,一切都是我自己的誤會。
是誤會嗎?也許是吧。
我是用很長的時間才想清楚,那時的自己並不適合她,我們是一樣的人,無法互相取暖。我恨自己為什麼不是暖風而是一塊寒冰,我恨自己幼稚又蒼老、冷靜又慌張的心,我恨自己走過的路,我恨自己看著她離開卻又無能為力。
我從小就被培養繼承家裡的事業,我爸媽請了老師來家教我。我的記憶裡,偌大的房子裡,只有阿姨在不停地打掃的吸塵器的轟隆隆的聲音,老師來了咚咚咚敲我臥室門的聲音。我聽了一書櫃的書,卻沒有聽過媽媽給我講過一篇童話,我算了一本數學冊,卻算不出爸爸媽媽回家的時間,我有一屋子從來沒有拆封過的玩具,但我從來沒有去過遊樂場,我趴在視窗看了無數次日出日落,卻從來沒有感受過太多的陽光,我面對一桌菜,對面卻空無一人。我懂太多事,卻唯獨不懂快樂。
那時的我,苦笑著對自己說,該回去了,回去那個高高的城堡,不要害怕,不過是恢復原狀罷了。我不能自私地將自己愛的人也關進那個城堡,那個男孩有著我永遠不會擁有的陽光一般的笑容和氣息,他才是適合她的那一個。
那麼,祝福便是最好的祝福。
於是,我決定忘記,決定對她視而不見。
高考後,聽說她考上了很好的大學。而我如所有人所願,考上的是最好的管理學院,前程似錦,學成歸來之後繼承家族事業。我汲汲趕路,無人同行。
顧婧依經常給我打電話,我不想接但是我想聽到有關於她的訊息,哪怕隻言片語。
忘記,終究還是做不到。
有一天晚上,我突然接到她的電話,電話那頭的她像是喝醉了,說話有點語無倫次,她哭著對我說,怕見不到我,讓我快點去找她。我抓起外套就跑出宿舍,打上車的時候才想起買票,飛機票已經賣完了,能買到的只有慢車火車票。
我坐了八個小時的火車到了她學校的宿舍樓下打電話給她,接電話的女生告訴我,她和男朋友出去了。如果聽到還不夠的話,下一秒就讓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奔跑著下樓的她被她的男朋友一把擁住,他滿眼寵愛,幫她圍好圍巾,他們走出校門,沒有發現跟在後面的我。天氣很冷,她將他的手放在自己衣兜裡面。
天氣真的是太冷了,流在心裡的淚都結了成冰,像一把刀就那樣橫在胸腔裡,每呼吸一下,都是錐心的痛。我想,眼睛會明明白白將看到的告訴心,心既然這麼痛,乾脆就讓它徹底死掉吧。
我對自己說,言念你看清楚了嗎?看清楚了,那就......離開吧!
臨近大學畢業,我突然開始莫名其妙地發燒,我平常身體很好,剛開始以為是感冒,扛一扛就好了。結果過了一個禮拜吃藥打針都沒有好轉的跡象,我才去醫院掛號驗了血。血液結果出來,我從醫生的神情中猜到,不太好。但醫生說的很含蓄,說還無法確診,要做骨髓穿刺,安排我趕緊住院。骨髓穿刺需要家屬簽字才行,我在醫生的催促下,不情願地給我還在國外的爸媽打了電話。
我所在住院樓層是血液科病房,走廊的盡頭是重症監護室,住著剛換了骨髓的病人,細長的走廊牆壁上貼著各種惡性血液病的宣傳畫,我所在的病房一共五個人,除了我和另一個也是剛住進來的中年阿姨沒有確診,其他三個人都是慢性白血病。
我開啟水路過醫生辦公室的時候,聽到醫生議論我,白細胞值只有零點幾,凶多吉少,這麼年輕,真是可惜。
第二天就要做骨髓穿刺,前一天晚上我站在醫院的巨大落地窗前,我撥出了她的手機號碼,我不會告訴她我現在的情況,只想聽聽她的聲音。說實話,那時的我心裡是很害怕的,只有她的聲音能幫我靜下來,去迎接那好的或者糟糕的結果。電話撥通了,不過是她的男朋友接的,他說她已經睡著了,叫我不要再打擾她。
是啊,不打擾也許是我能做的最後一件事了,那麼,請上天讓她幸福,務必。就算這個世界沒有了我,也讓她被人溫暖地愛著,小心地護著,希望她遇到的都是最好的人和事,願她眉目長明,得償所願,歲歲平安,一世安穩......
三天之後,我和那個阿姨的結果同時出來,我不是白血病,只是很嚴重的病毒感染造成的繼發性的白細胞減少,而那個阿姨,急性白血病,需要立刻做骨髓移植。我感覺像是有人拿著一把只有一顆子彈的左輪手槍,槍響了,我逃過一劫,而那個阿姨卻不幸被選中。
她的姐姐從遙遠的山區來做骨髓配對,前期治療和手術費用是十萬元,她的家人四處籌錢,也只是湊到一部分。出院後,我將自己大學四年所有獎學金和湊的錢都轉給了她,然後跟爸媽告別,我要去留學了,不過我將要學的專業是美術。
我要去找尋自己了,那個真實的自己。那個並非自來水管裡被早已規定好線路的水,而是去感受去流經很多風景的河。
請祝福我,我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