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盼說到這裡,緊緊閉緊了抖顫的嘴唇,在皇帝懷裡偏開了頭,淚流滿面。

皇帝狠用力擰著關盼的後背,眼底情緒驟然陰戾一片,被沉痛晦暗糅雜。

因為關盼說的這些,他全部一清二楚。

但是,他知道是一回事,卻不能親口聽關盼來告訴他事實就是這樣。

他很想……很想問關盼一句。

那他呢?

他這些年在關盼心裡,又算得上什麼。

但皇帝心裡很清楚,他不能問這一句話。

一旦他問了出口,就代表他認輸了。

而他作為皇帝,不能認輸,因此無論如何都不能問出這句話。

關盼並沒有看他,她那雙淚眼怔怔地望向身後的林邊寒,她看到太子挺拔冷漠的身段,風雪立在他極黑的錦袍周身,而他自始至終仍是屹然不動,整個人卻與這片天地格格不入。

“邊寒……我……咳咳,我可不可以……抱你一次……”

“求求你……”

“求求你,讓我抱一抱你……只這一次,就好……”

關盼拼了命地伸出手,想要去碰太子,想著碰一下也好,但這樣一份奢求卻始終得不到回應。

血不停地從嘴裡湧出,她仍然微微哆嗦張著口,很想,很想再跟太子說話……

但是她喉嚨洇著血,被無形的掐壓著,致命毒性徹底在四肢百骸蔓延開來,她終於清醒認知,自己快要支撐不住了。

可即便是如此,她卻仍然好像一點沒有辦法也沒有,哪怕是到了臨終前,她忍住沒有能夠留住自己唯一那一點點念想。

那種難過,是自己就在太子面前,快要死去。

但是太子仍然不肯靠近她半步。

她想她這一生,誰也對不住……臨了到頭,連自己的孩兒都不能擁抱一次。

林邊寒站在原地,直至她含著淚緩緩闔上了眼睛,都不曾離她更近一步。

凌冽寒風將太子冰冷的衣袂吹得咧咧作響,唯獨他修長筆直的身形,未有半點變化。

他的眼底,彷彿墜進了無邊的黑沉深淵,那裡深不見底,不會有一絲光亮能夠照進來。

……

關盼終在皇帝懷裡死去。

而在皇帝低頭沉默地看著懷裡死去的人之時,鬧得人心惶惶的宴席上,穆臨池雙眼通紅,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地站起來。

今日的結果,他早已有所準備。

因為從關盼被皇帝帶走的那一日起,關盼就把那份先帝遺詔交給了他,他知道關盼的為人,知道……總會有這樣的一天,也無比清楚……從關盼下定決心的那一刻,一切就回不了頭。

但真的到了直面關盼的離開的這一瞬間,穆臨池自知他不會比在場的任何人好過到哪裡去。

可他絲毫的難過都不能發洩出來,因為他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要去做。

穆臨池帶著先帝的遺詔,緩緩地走了上前,當著皇帝太子的面前,當著所有來參加宴會的朝臣面前,開啟了那份久遠的先帝遺詔。

在穆臨池仰聲宣佈那份遺詔之際,夜裡的雪漸漸下大了。

林邊寒從始至終立在那片冰天雪地裡,萬家燈火寄於希翼的孔明燈在夜空中明明滅滅的飄晃,絢爛璀璨的煙火升上夜空,一朵一朵綻放,又轉瞬即逝。

這是秦昭最熱鬧的除夕夜。

這一夜,秦昭皇宮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一夜,儲君林邊寒,喪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