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狗子才十八歲,爹孃剛給他定下一門親事,是本衛許家的閨女。定親那日,張老三隨了五個銅板去吃了喜酒。延慶衛已經很久沒人定親成親了,年輕的基本都逃往外地,只有少數人還戀著這個祖宗世代生活的地方,平日裡就靠著操持邊牆內的田地勉強度日。

大鬍子、孫三才和自己一樣,都是老光棍,年歲比自己小一些,也是靠著那點時有時無的糧餉度日,三人都是光著屁股一起長大,幾十年的感情了,說是親如兄弟越不為過。

趙狗子去年剛來的墩臺,也是接了父親的班。糧餉雖然拖欠,但畢竟一年還能下發幾次,也算是個進項,軍戶哪有別的出路?

自己不能就這麼逃了!

張老三腦子裡瞬息間浮現出若干人的容貌身形。

妹子和妹夫還在身後的昌平!建奴破關而入,昌平要是毫無防備下,肯定會遭殃!

自己的兩個外甥,其中有一個會是自己的兒子!

俺死了不要緊!俺不能絕了後!

自己救不得趙狗子他們了!等到了地下相見,俺會給他們下跪磕頭!

張老三猛地轉身,向山頂的烽火墩跑去,墩裡堆放著大量的薪柴火油火鐮火絨,自從那名哨管叮囑後,張老三每天都要去檢視一遍。只要點著了,漆黑的夜空中數十里外都會看的清楚。

已經登上垛口的清兵發現了正向山頂狂奔的張老三,兩名清兵悶頭向他追來。

張老三撒拉著草鞋跑的不快,兩名清兵正在迅速拉近與他的距離。

張老三奔跑中將草鞋甩向一邊,邊跑邊高聲喊道:“敵襲!敵襲!”

寂靜的夜空中響徹著張老三的聲音,墩臺裡熟睡的趙狗子等人從夢中驚醒。

離烽火墩還有不到百步了,張老三鼓足力氣奮力奔跑,將本來已迫近至三四十步的清兵逐漸拉開。

一名清兵站住腳步,大喘幾口後調勻呼吸,抬弓搭箭向張老三射去。

張老三大口大口穿著粗氣,眼見的烽火墩近在眼前,突然背心一涼,一隻利箭射中他的後背後扎進了他的內臟中,建奴的重箭勢大力沉,殺傷力驚人。

巨大的衝擊力將他向前帶出數步,張老三幾乎就要撲倒在地。

自己就這麼死了嗎?

小時候爹爹將他抗在肩頭,去昌平縣城看花燈的一幕出現在他的眼前。

自己風寒發熱,燒的迷迷糊糊時,孃親哀傷的眼神出現在他的眼前。

妹子捎信來說把大外甥過嗣給他時,他開心的像個孩子般的場景出現在他眼前。

不!自己不能死!還沒點著烽火!妹子一家就指望著烽火活命!

張老三大口大口吐著鮮血,鋒利的箭頭已經射穿了他的肺葉,他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他張口極力往胸膛裡吸著氣,發出嗬嗬的聲響。

親人們的臉龐逐一浮現在眼前,張老三驀的向前竄去,轉瞬間跑進了十餘步外的烽火墩裡。

他的思維已經逐漸開始模糊,但還保留著一絲清醒。他奮力將墩門關上,還不忘插好門栓。

火鐮火絨放置的地方他再熟悉不過了,幾十年的駐守,這一段邊牆的一草一木他都熟知。

腦子裡已經接近空白了,張老三摸到火鐮和燧石,委頓於地,下意識的擦出幾點火星,引燃了薪柴堆裡大團蓬鬆的火絨。

他側身倒地,眼神逐漸渙散,全身的力氣正在迅速消散。

追趕而來的清兵正在用力踹門,陳舊的門栓再幾下就要脫落,

幾十年在腦海中形成的潛意識,讓張老三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將微弱的火苗吹燃,淋著火油的乾燥柴堆猛地燃燒起來,明亮的火光迅速照亮了夜空,張老三看到了爹孃將自己摟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