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寒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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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山裡之後的日子比較平靜,一段時間裡,沒有刑事案件,沒有打打殺殺,祖父也沒有對我提出任何要求,這使我幾乎忘記了我此行的目的,彷彿我還是一個學生,很自然地在我祖父的住處度過一個普通的寒假,僅此而已。
李隊長和張全幾乎每個休息日都會來拜訪我的祖父,帶來酒水魚肉,瓜果蔬菜,這讓我臉有些紅,整日白吃白拿的,成什麼話了。他們師徒二人樂了,說這是上頭的意思,特別顧問不當官不受祿,總要有些特殊待遇吧?我一想也是,對我祖父這個年歲來說,吃喝這東西比錢實在,於是我每天都會拿出一定時間來鑽研做菜,半個月下來,身體又圓潤不少。
除去週末和張全去城裡瘋玩的時間,平日裡我還是喜歡攝影,拍雪、拍樹、拍日出日落,偶爾去村裡頭拍他們做糖葫蘆、磨豆腐,村裡人知道我是“趙爺”的孫子,都對我特別友好,經常留我在家裡吃飯。
祖父從來不會阻止我去村裡,但他和我說“無功不受祿”、“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一類的道理,於是我總是有理由推辭過去,讓人誤以為我是對他們有什麼看法。
對我這樣的年輕人來說,這種日子過久了就會感到無聊,祖父見我無所事事,就建議我寫下日記,把生活中發生的事都記錄下來,這樣就不算是虛度光陰。
我一想也是,這一年來發生的事可不少,特別是我來到東北以後,經歷的事可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甚至想都不敢想。應該從何寫起呢?我想了想,就從來到東北後開始吧。
期間父親每次打電話來,都是問祖父的身體和我的狀況,每次都是囑咐我照顧祖父,可他卻從不親口和祖父說哪怕一個字。
一日,我見天氣不錯,眼光明媚,空氣清新,便拿起相機跑到冰面上拍魚兒。這個季節的冰層依然很厚,但已經不是乳白色,而是近乎完全透明,光線折射進去,冰塊就變成天然的放大鏡,讓魚兒變得又近又大。
鬼斧神工啊!我突然想到了一個拍照好地方,那就是父親給我指過的、那個只剩下黑色樹幹的大梨樹,這種靈感讓我興奮不已,我連跑帶滑地奔過去,但映入我眼簾的卻是曾困擾我許久的、導致我失業的罪魁禍首——屍體。
死者身穿黑色棉衣,褐色褲子,腳踩在東北十分常見的雪地棉鞋,從身材和穿著看出,這是一具男性屍體,至於他的面孔,我已經分辨不出了。不知這人死了多久,他的雙手和頭部等裸露在外的部分已經腫脹,就像村民家裡過冬的白蘿蔔,或者南方的蓮藕更貼切一些,術語稱為“巨人觀”。但因為是冬季,膨脹程度並不誇張,面板已經泡爛,眼球大而突出,舌頭外凸,眼瞼和嘴唇有被魚類啃食的痕跡。
曾有溺水死亡者,男朝下,女朝上的說法,易學家以男子背屬陽,女子被屬陰,水面為陽,水底為陰來解釋,還有人用男女人體密度和生理結構的差別來進行科學解釋,但目前來看,並不可盡信。
我瞧這附近並沒有冰窟窿,推測這人是在別處溺水,漂浮過來掛到了樹杈上。我立刻給李隊長去了個電話,向他彙報這件事,他讓我觀察屍體的動向,他聯絡人來撈屍。
掛了電話,我看著那屍體長嘆一口氣,此刻我並沒有很害怕,反而有著一種失落。近一個月的平靜生活讓我誤以為厄運已經離我而去,但事實證明沒有,而且我意識到這與我的攝影愛好完全無關,是我的問題,只要我還與這世界生活互動,我就總會經常遇到這樣的事。
如果遇到這種事情是一個機率問題,那絕對是一個條件機率,條件限定於我。
沒過多久,李隊長就帶著張全和好幾個警察、消防員過來了,又是拍照取證這一大套流程。張全看我一臉不高興,以為我是被嚇到了,把我拉到一邊,胳膊肘懟著我打趣:“你小子莫不是嚇得尿褲子了吧?”
我看見這樂天派,心情好了不少,不過還是故作高深地背出曹操那短歌行來:“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啊。”
他無語,說得,這週末出去喝點?
我笑了,說就這麼定了!羊肉串、大油邊、麻辣燙一樣不能少啊。我又問李隊長,要不要我祖父幫忙?
李隊長說不用,這點小事他們幾個就搞得定。消防員又是拿火槍烤,又是那種工地打混凝土的機器破冰,看得我心驚肉跳。費了老半天勁,終於把屍體上的冰塊都取走,然後給那屍體套上那種網魚的網兜,另一側用鐵鉤一鉤,就把人撈了上來。
我回家的時候,祖父正站在山坡上眺望一望無際的冰面,他問我,怕不怕?
我搖頭,說沒什麼可怕的,反正與我也沒什麼關係。
他點頭,說我能這麼想就可以,並讓我隨他進屋,他有事情跟我說。
即使他不說,我也要與他交流一下了,包括我的問題、洞穴遺址裡的秘密、他的秘密,甚至還有他和我父親的隔閡。
祖孫二人在炕上面對而坐,他說要給我講個故事,故事也有些長,十天半個月也講不完,讓我耐心些聽。
我說您老儘管講,大孫子洗耳恭聽。
他笑了,說從哪講起呢?哦,就從七十年前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