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藥師隱居桃花島時,島上許多生活物資都是東海鏢局在供奉,偶爾需要些藥物材料,也是他們在替他奔走收集。

作為回報,黃藥師也會在危難之時,給予他們一些幫扶,這也是東海鏢局能夠穩坐江南第一鏢的最大倚仗。

此次聞人滄海六十大壽,以他們之間的關係,聞人滄海本沒有資格邀請黃藥師,而黃藥師也並非賀壽而來。

他來嘉興,不過是因亡為妻生忌在即,過去十幾年間,不論他在何處雲遊,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回島祭拜,這次出現在東海鏢局也只是他一時心血來潮。

掠出東海鏢局,黃藥師的步伐稍緩,就聽身後風聲列列,原本落後他七八丈遠的少年,已經將距離追到了四丈之內,若單論這趕路的輕身功法,那少年恐怕已不弱於他。

黃藥師心中暗暗讚歎,運轉起一身的渾厚內力,腳下一晃,整個身體就如離弦之箭一般,頃刻間便衝出去好幾十丈,心道這下總該甩下那小子一大截了吧。

可他剛緩過一口氣,後面那少年就已然跟到了近前。

黃藥師再次邁開雙腿,一步步跨將出去的同時,不時扭頭回望,卻見那少年身形灑脫,每一步踏出都彷如閒庭信步一般不疾不徐,不論他如何加快步伐,兩人之間的距離都不會超過十丈。

此子若無深厚的功力支撐,斷不會這樣輕鬆,可他年紀輕輕,望之不過十六七歲,便是打從孃胎裡開始修煉內力,又怎能煉得這般雄渾。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跑出來三十多里,饒是黃藥師的功力再怎麼深厚,卻也終究也架不住年事已高,跑著跑著,身型漸漸開始放慢下來,到得一處樹林邊時,翻身一躍,跳上了一株兩人環抱的大樹枝丫

揣著滿腹疑惑,黃藥師身形漸漸放慢下來,到得一處樹林邊時,飛身躍上了一株兩人環抱的大樹枝椏。

陳偉同追到樹下停住腳步,長長撥出來一口濁氣,而後望向頭頂的黃藥師,“天下五絕,果然名不虛傳,您老要是再不停下,我可就要出醜了。”

見陳偉同短短几個彈指的功夫,就平復了內息,開口說話的氣息竟如平常一般無二,這般的收放自如,令得黃藥師震驚無比,投向樹下的目光好似見到了鬼魅,與生俱來的那股傲氣,竟也蕩然無存。

“小兄弟一身內力通玄,卻要比老夫更甚一籌,若要出醜,那必是老夫出醜在前。”黃藥師悄然嚥下幾顆理氣彈丸,難得一見地拱手說道:“不過老夫既已開口要保下那聞人滄海,明知不敵,也要領教一下小兄弟的高招了。”

自身這具軀體的外公當面,縱然沒有相認,陳偉同也不敢無禮,青蛇劍橫臥胸前,躬身作了一個深揖,說道:“還請前輩賜教。”

“那便看招吧。”黃藥師向來率性,遇事從不拖泥帶水,話音出口,彈指神通同時發動。

陳偉同輕描淡寫地盪開鋼珠,劍尖順勢向上刺出,劍身還未刺到,一股凌冽的罡氣先至。

黃藥師何曾見過這般劍氣凝結、有如實質的招式,急忙使出一招落英神劍之中的“水載花流”,牽引住那股凌厲的力道斬向虛空。

好在陳偉同的這招“一點寒芒”才剛剛創出不久,尚未達到融會貫通的境地,青蛇劍激發而出的劍氣,頂多也只能做到離劍一寸稍多,大致剛夠破開黃藥師的護體真氣。

只這一擊,黃藥師便明白眼前這少年的武學造詣,恐怕已經超越了自己耗費畢生精力的苦心鑽研所得,再鬥下去也毫無意義。

“老夫輸了。”黃藥師連退數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棄劍認輸,“聞人滄海之事,老夫不再過問,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陳偉同縱然有些意猶未盡,也只能停住腳步,雖然他在心裡唸叨起郭靖夫婦時,總是說什麼便宜爹媽,但深藏在血脈之中的那股子與生俱來的親切,不是嘴上說說就能割捨的。

他收劍入鞘,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直挺挺地矮下半截身子,跪在黃藥師面前,乾笑兩聲,磕頭拜道:“孫兒拜見外公,方才無禮,還望外公見諒。”

黃藥師一陣傻眼,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衝口問道:“你叫老夫什麼?”

“外公啊,我是您的外孫兒,郭破虜。”

“你是破虜,蓉兒的孩子?”黃藥師撲上前去,雙手抓住陳偉同的肩膀,通紅的雙眸彷彿要瞪出眼眶,目光盯在那略顯憨愚的臉龐,一寸一寸掃過,良久之後,才輕撫著他的額角嘆道:“是了,是了,我早該看出來的,你這長相隨你父親,可唯獨這眉眼之間暗含的靈韻,跟蓉兒他娘一模一樣。”

堂堂武林泰斗,一輩子狂傲不羈的黃藥師,此刻就像一位飽經風霜的普通老人,慈祥地看著後輩兒孫,再無半點東邪風範。

黃藥師緊緊握著陳偉同的雙手,將他拉到身邊,目光落在他的臉上,一刻也不離開,半是欣慰,半是哀怨地說道:“好孩子,這些年你都去了哪裡,我踏遍江湖都尋不到。”

“我其實一直都在襄陽城外的一處山林之中……”

陳偉同將自己在獨孤劍冢練功的經歷大致講述了一遍,當他說到融合九陰九陽兩種內功心法之時,黃藥師臉上神情不由自主地嚴肅了起來。

“陰陽相濟,說起來輕巧,你可知其中包含了多少兇險,但凡有一絲不慎,便如乾坤逆轉、天地倒懸,輕則經脈寸斷,重則爆體而亡。”

陳偉同心說幸好那時沒人跟他說這麼多,不然他也不會有現在的成就,要不怎麼說無知者無畏呢。

等他說起藉助他人內力,逆轉經脈來衝擊任督二脈之時,黃藥師愣是被他這番胡做妄為震驚到目瞪口呆,呆愣了許久才慨然說道:“江湖上人人都說老夫邪魅狂狷,但若只論習武一道,你可比老夫邪性多了。”

“那以後我豈不是要被江湖中人稱作郭小邪。”陳偉同笑道。

黃藥師被這話逗得仰頭大笑,說道:“郭小邪好,郭小邪好,任誰一聽就知是我黃老邪的外孫。”

兩人正說到高興處,遠遠便看見程英循著他們來時的路徑,飛快奔向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