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修平靜地站在了紅衣面前,久久都未說話,目光犀利得彷彿要把紅衣的寸寸骨都削出來看透了才罷休。

一別如斯,他如今修行大有增進,不變當年的模樣,面如冠玉,劍眉星目,長身玉立,神情平靜。

紅衣終是被他看得有些心虛,寒著聲音譏諷道:“這麼好的興致站在這裡看我,倒不如出去賞賞迦凰山的大雪。”

也修的臉龐清冷如遠山巍峨,被她嘲諷也無動於衷。站了半晌,他緊抿著薄如劍身的嘴唇似乎在剋制住輕微顫抖,被他掩飾得毫無破綻。他蹙著眉,嗓音冷冷而含著幾分無奈:“闖禍精,還回來做什麼。”

聞言,紅衣驀然一震。她不敢抬眼,慶幸是面具遮住了她的神情。她執意掩耳盜鈴,彷彿別人看不到了,那突如其來在她心裡掀起了驚天駭浪的颶風,便不存在了一般。

扯了扯嘴角,千言萬語卻又無言以對,最終只能閉著眸沉默。

“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也修定定地注視著她,口氣與許多年前她闖禍後被他責備時如出一轍。

彷彿時間都還沒過去,迦凰山上她聽著他冷冷而簡賅的訓話,不耐煩地張牙舞爪跑開。他在她身後一言不辯地幫她頂罪,做她的保護傘,就連最後,唯一相信她還放她走的人也是他。

哪怕如今她拋下了族人,拋下了她師父一心要拯救的天下,站在了他們的對立面,而他也沒有怪她,只是質問她,既然走了,為何還要回來受苦。

如今他的字字句句都錘在她的心頭。

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她要如何告訴他。這離開的這八年裡,最開始的四年她因為不肯屈服於蕭燼而被囚禁在帝都選拔殺手的地下修羅場裡,每天必須提起刀殺人,才能活下去,才能有命反抗。

她突然從象牙塔裡被連根拔起投入到烈火之中,她必須變成這個樣子。她不會忘記修羅場裡的血腥,每天都有手刃同伴的勝利者被接出去開始新的人生,而唯獨她,不見天日地被關著,哪怕提刀殺到抽搐她都要麻木地繼續下去。

她不答,她不知道從何說起。這八年裡她不斷從一個黑暗輾轉到另一個地獄裡,習慣性沉默與獨自承受已經讓她從當初那個心直口快的少女變成一個不動聲色而心狠手辣的人了。

“你說話。”也修蹙起了劍眉,不耐地冷斥。

紅衣終於抬起了眼,與他對視的瞬間恍若凍了風月,忘了時間。

她不想同這個待她最好的師兄隱瞞,是的,正如蕭燼所說,藏了八年,還是功虧一簣。她鬆了念力,將臉上的面具撤去。

八年了,這張臉第一次在暴露的空氣中顯出真容來。她雪白到幾近透明的臉上,是受刑不肯屈的剛烈,而眼角那顆硃砂紅的淚痣,在她凜冽的臉上畫上幾筆隱約的楚楚。

也修在衣袍內的手指緩緩扣進了掌心。

從前她就是迦凰山上最美的女弟子,如今她依然很美,卻帶著一種不可逼視的冷冽。

若說那時的她是一眼激盪而驕傲的山泉,而如今她便是百丈懸崖上的寒冰。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也修不敢想象這麼多年她究竟是過了怎樣的生活,才能讓當初那個生動驕縱的少女,蛻變出消瘦而凌厲的輪廓。

那雙曾經閃爍著迦凰山天空和陽光顏色的眼眸,如今噙著隱約的淚水,滴落下來了,匯聚成時間的一道洪流,在黑暗中呼嘯而過。

“修師兄啊,好久…不見了。”

“是很久了,”也修走上前幾步,卻也越不過橫隔在他們之間鐵欄的咫尺,“沒想到你紅衣果然是你。”

此前的話只是一番試探而已,若不是她願意承認,他也並不是非常確定紅衣就是阿澈。因為八年前是他親手放了她,並知曉她後來的去向,他才敢有所懷疑。

見她不答,也修又道:“戴著面具,真是醜死了。”

“不戴面具,恐怕我就不能活著見到修師兄了。”紅衣緩緩而無聲地笑了。她曉得這是也修在心疼她,只是他寡言而不露聲色的性子阻止他說太多。

她不是沒有後悔過,甚至有想過當初喜歡上的為什麼不是也修。可是當初的她耗費了少女所有的心血與百里風間針鋒相對,被他牽扯起全身的情緒,她沒有精力去看到別人,她撞到了那個禁區裡,已經出不來了。

是想讓她寬心似的,也修終於極不自在地笑了笑,語氣也不似先前一般緊緊繃著:“能站起身麼?”

“呃?”紅衣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