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陽鎮裡,沒有人不知道鎮南的紅爐私塾。

也沒有人不知道私塾裡教書的馮先生。

據一些附庸風雅的讀書人所說,書院之名取自「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千古絕句。

只是創辦私塾的馮先生從來不曾說過此事,被人問起時,他也只是緘默不言,一笑了之。

鎮子裡的尋常私塾招收學生之時,雖說也打著一視同仁的幌子,只是真的收起學生來,自然還是更願意收取那些富家子。

只有馮先生在最初招收學生之時就設下了非貧寒學生不收的死規矩,唯一的破例,大概只有當年的範夜。

這還是因為紅爐私塾的土地原本是范家所有,範老爺子給他使用之時不曾收取租金。

至於學生入私塾之時的束脩,他也不曾有所限制,有就給些,沒有做罷也就是了。

即便如此,開設之初,私塾之前也是門可羅雀。

至於為何如此?自然是因為那些貧寒之家的寒家子,自小時起就要幫著家中做些力所能及的家中事,等到稍稍大了些,難免就要去外面幫著家中做些事情來貼補家用。

貧寒之家,往往兄弟姐妹極多,越是貧寒越是如此。反倒是那些富貴人家,往往家中只有二三子。

富貴人家多讀書,貧寒之家多血汗。

有時不是貧寒之家的孩子不想讀書,只是總有些事要有些人來妥協。

那時候馮先生為了能讓這些孩子的父母心甘情願的讓孩子能入私塾讀書,每日都要在私塾和附近的市井之中往來奔波數次。

那時候在附近市井和通往私塾的路上,人們常常會看到一個穿著青布長衫的中年人,有時他幫婦人挑著一桶水,有時坐在井旁的大樹下,陪著坐在樹下的老人下幾局棋,或者聽著樹下的老人說著那些反反覆覆,早已在那些少年人心中生了灰的故事。

儒生從來都是側著身子,半彎著腰,似乎把這些老人的每句話都聽到了心裡。

老人們也喜歡這個在山陽鎮裡少見的讀書人。他們不是不知道自己口中的故事已經講了千遍萬遍。

只是老人嘛,有些事,總是忍不住去想,忍不住想要和後輩嘮叨兩句。畢竟,那些是他們意氣風發的當年。

人老之後,終歸是想要後輩的年輕人多記住自己些時日的。

就像一處燭火,哪怕已經風燭殘年,可到底還是想要再發些光,發些熱的。

那些日子,馮原聽完了老人在樹下的喃喃低語,也會抽出些時間,和那些學生的父母聊上一聊,其實大抵也還是那些教書先生的老生常談。

只是他不曾講書上那些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的大道理,他只是講了講他自己的身世。

如果不是他親口所說,誰也想不到如今這個青衫在體,滿口道德文章的讀書人,少年之時也曾生活在陋巷之中,和他們一樣為下一頓飯發愁。

而那些整日裡掙扎在陋巷之中的少年人,也從這個教書先生的口中,知道了這個天下之大與瑰麗多姿。

少年心性,耳聞天下之大,便自然想著有朝一日要走出去。

時日久了,紅爐私塾裡終於迎來了一些學生,雖然人數不多,可馮原知道,這些才是這世上最好的學生。

先生教書盡心盡力,學生學的也是用盡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