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有條疏柳巷,巷子不大,只是名字倒是頗有些寓意。

據傳當年起名之人是一個屢試不第的落魄書生。那個書生有天夜裡喝多了酒水,做了一場荒誕不經的大夢。

大夢之中,見日月在天,山河在下,幾顆柳樹枝繁葉茂,遮蔽星辰。

如此奇觀,自然算的上是大吉之兆。第二年書生應考之時果然及第,得以在城裡騎馬觀花。

昔年齷齪,一口吐盡。

原本落寞無名的讀書人,一朝之間,聞名東都。

後來那個姓楊的書生索性更換了姓名,改名楊柳。自此之後,仕途通達,步步登高,似乎死後還得了個諡號。

風水命理一說,本就不可多信,卻也不可不信。至於結果如何,其實既在天命,也在人為。

後來還是巷子裡的老人找到了早已平步青雲的楊柳,靠著幾分昔年留下的香火情誼,從書生那裡求來了這個名字。

雖說名字已經換了多年,巷子裡的老人也是換了一茬又一茬,可疏柳巷依舊還是當年的疏柳巷。

書生之後,許多年不曾出過什麼大人物了。只是巷子裡熬下來的老人還會不時和那些新長起來的年輕人們唸叨幾句,言之鑿鑿,日後疏柳巷裡總會出個大人物。

所以巷子的人家哪怕過的再苦,都會將孩子送入學堂之中,那些實在湊不出銀錢的人家,便由巷子裡的大夥湊些銀子,總之不能耽誤了孩子的學業。

當年楚英便是如此,所以他對這些巷子裡的鄰居一直心懷感激。

沿街皆是破舊門戶,獨獨此中溫情,極慰人心。

小巷之中有雞鳴,偶爾開口一兩聲。

朝清秋幾人隨著楚英走在巷子裡,一路上不少院子都是大開著門。有個鬚髮皆白的老翁正站在院子裡,呵斥著今日又在學堂裡調皮搗蛋的孫子。

孩子虎頭虎腦,一看就不是什麼喜歡讀書的老實學生。

孩子面對老人唯唯諾諾,只是一個轉身看見了極為熟悉的楚大哥,一個低頭再抬起,朝著路過的幾人擠眉弄眼的做了個鬼臉。老人抬頭看到楚英等人也是擠出一個笑臉,似乎在說讓幾位看笑話了。然後老人望向自家那個熊孩子,帶著遮掩不住的怒意。

他扯起身前的孩子走進裡屋裡,隨著一聲關門聲之後,屋中響起砰砰的響聲和熊孩子的哭叫聲。

老人這輩子最是好面子,當年和楚英的爺爺一輩子互相看不順眼。兩人打小就是巷子裡公認的“讀書種子”,平日裡弄巷之中的家長裡短,自然少不了被人拿出來比較一二,像他的數算好些,到了自家長輩口中就能變成天生的數算大家,那個姓楚的文辭好些,自然而然的就變成了胸中有萬千錦繡文章,天下文采獨佔八斗的文曲星下凡。

似乎家中的長輩在外人面前談及自家晚輩時總是如此,三分人樣,也能說成八分樣貌。

偏偏長大後兩人又都喜歡上了鄰家的一個姑娘,雖說最後兩人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不止不曾如願娶上心儀的女子,也都不曾踏上朝堂當什麼大官。最終一個做了走街串巷的貨郎,一個做了幾十年的教書先生。可既是仇敵又是情敵,平日裡見了面自然少不得要吵上兩句。

吵吵鬧鬧幾十年,從少年時的愛恨情仇到年長後的家長裡短,樁樁件件,有他們各自人生中的大事,也有雞毛蒜皮不值一提的小事。許多自家都已經忘了許多年的舊事,都在對方口中被一件件翻扯出來。到最後便是連爭吵之人似乎都忘了當初為何爭吵。

只是好像不如此,人生便無趣了。

直到後來楚英的爺爺先走了一步。

在那個頗為簡陋的靈堂前,早已不再是少年的兩人,都已鬚髮皆白。

一個跪在靈前。一個躺在棺中。

那時楚英還小,只是見到平日裡見到自家爺爺總是破口大罵的沈爺爺,跪在靈前,嘴唇蠕動,良久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