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蠻一邊往家走,一邊仔細看那彈弓。它由榆木削成丫字形,兩叉頭上各鑿了一個孔,各穿著一條牛皮製的筋,兩條牛筋之間繫著一長條形的黑驢皮,那是裹彈子的,軟硬適中,捏在手上絕對不咯手。彈弓體削得十分勻稱,柄與叉杆上特地製成荊皮紋,以防滑手。王蠻射了兩發,那石子疾飛而去,打在十丈遠的柳樹上,梆梆作響,“果然是一把好彈弓,”王蠻心花怒放。

到了家門口,卻見院子裡站滿了赤膊的壯漢,阿爹正與一個紫膛臉漢子談著什麼。

王蠻隱約猜到了什麼。這次得了怪病,不久後院子便多了個龍王廟的青銅鼎,讓自已受了一個月的煎熬。早上,龍王廟的駝背老兒來過家,多半是為了這鼎。他素來不信鬼神,以為龍王神也是人們杜撰出來的,純屬子虛烏有。可阿爹卻信以為真,請來“神器”為自己消災治病,這回必是請人抬回去的。聽人說,請神器都要還願,又得花許多錢了,想到這裡不禁嘆了一口氣。

王泰一眼瞧見兒子愣在那裡,便沒好氣的說:“又溜去玩!”

王蠻笑嘻嘻地說:“一個月都沒有出門,憋壞了我。”

王泰拍了拍兒子的光腦殼,笑罵:“臭小子——,飯在廚房,自個去吃!”

王蠻問:“阿爹,你不一起吃?”

“我吃過了,你自去,我還要送鼎回廟呢?”

王蠻自然不能放過這熱鬧,他掃了一眼院子裡莽牛一樣的壯漢們,興奮地說:“我也要去!”

“不行!”王泰一口回絕,板起臉,道:“進屋吃飯去!”

王蠻只得去廚房,卻跑到窗臺,把窗戶掀開一條縫,偷偷看。

鼎高八尺,紫臉膛漢子指揮眾人用繩索撬棒把鼎放倒,八個壯漢,用木杆、繩索把鼎抬到穿過院門的兩根圓木上,又麻利的缷了木杆,分做兩撥人,以圓木為滑軌,一撥門外拽繩,一撥門內助推,在紫臉膛漢子洪亮的號子聲中,巨大沉重的青銅鼎緩緩的穿過院門。忽聽“咯嚓”一聲,圓木一端的樁子生生折斷,眾人驚呼,那圓木被沉重的鼎擠得碾壓向門框,眼見門框就要破了,眾壯漢都變了臉色。腳伕們雖然賣的是氣力活,但也把名聲看得很重,行有行規,腳伕之運貨正如鏢師的押鏢,這門柱若斷,以後他們也就別想在這行混了。

就在這時,紫臉大漢疾步衝上去,一把抱住鼎的一足,大喝一聲:“起。”那鼎生生被他抬高兩寸,底下的圓木終於停下,那漢子上身肌肉一塊一塊隆起,就如田野裡的墳包,古銅色面板上爬滿蚯蚓一樣的青筋,他瞪著大眼,綻雷般吐出兩個字:“定樁!”這聲音竟震得王蠻跟前的窗戶紙“簌簌”的響,也提醒了苦力們。他們找來短木,重新定下樁,紫臉漢子才放下青鼎的腳,此時的他似已脫力,玄色短褲被汗水溼透,貼在腿上。

眾苦力暗叫好險,幸好有帶頭人在。此時見他力盡跌坐門柱旁,他們趕忙遞上毛巾、茶水,佩服之情溢於言表。王蠻見這紫臉漢子臨危不亂,神力驚人,心裡也是極佩服。

稍稍歇了一會兒,紫臉漢子站起來,打了個招呼。眾苦力紛紛起身,一會兒就把鼎順利移出。到了院外,他們重又繫上繩索、穿上木杆,抬起來。王泰放了一溜鞭炮,眾人便上路了。

王蠻聽著腳步聲遠去,呆立了片刻,轉身到灶面上吃飯。飯是地瓜白米飯,煮了整整大半鍋,被挖了一碗的量,剩下的足有兩大盆,王蠻端了一個大海碗,在鍋裡一鏟,裝滿,取了筷子,吃了起來。菜是一大盤的苦菜。他三兩下就把一碗飯吃了乾淨,苦菜也扠了一小半。猶未飽,巴咂嘴,又鏟了一碗,再吃。飯在他嘴裡幾乎不咬,象蛇吞食一般,快速絕倫。只一會兒功夫,一鍋的飯與苦菜,被他吃得乾乾淨淨。這等飯量當真罕見。為此,他爹王泰時常傷腦筋,常嘆道:“別人都是養孩子,我是養大象。”這種情況是在王蠻得了怪病之後出現的,他希望治療後能夠恢復正常,不然非得吃破產不可。可是看這情形,病雖好,但飯量仍奇大,估計會讓王泰失望了。

王蠻吃完飯,一抹嘴,就提腿出門,一溜煙往村中的河關趕去。那是烏龍河的一處土壩,離壩不遠處就是烏龍村的龍王廟了。每年都有祭龍神的活動,頗為熱鬧。

烏龍河反覆無常,常洪水氾濫,淹沒良田無數。人們都傳河中隱有蛟龍。村長方毅應駝背老頭朱九斤的要求,興建龍王廟。依朱九斤所言,此廟所需土石均取材河內,得三千六百擔泥沙、礫石,九斤老頭稱其為“龍衍泥”,說可以增廟的感應之力。

全村上下,歷時三月,此廟終成。它坐鎮黃土壩上,內塑龍王神像,四時香火不絕。說也奇怪,自從此廟落成,洪水少了許多,甚至連溺亡的人都少了。全村民眾愈加信服龍王爺顯靈。都說:“大水不衝龍王廟。”

王蠻到了廟前,就看到黑壓壓一群人正掂著腳,伸著脖子在看扛鼎。紫臉漢子洪亮的號子聲,飄蕩在空中,眾壯漢邁著整齊的步伐往前走,背上亮晶晶的全部是汗花,中間的青銅鼎把粗麻繩繃得箭一般直。王泰手持龍王旗一臉嚴肅的往前走。

廟前的場地上圍著村民,眾人議論紛紛。

“這王泰請這尊鼎做什麼?”

“聽說,是為他兒子治病。”

“什麼病需要請這尊神器?”

“這倒不知道!”

“這王泰怪,收養的小子也怪,真是湊了一對怪物。”

“可不是,這樣的怪人,哪有女人會嫁給他?就連族人都不願意把孩子過継給他,聽說他收養的小子是母狼帶過的,是真的嗎?”

“千真萬確,那小子我見過,一到晚上眼就綠幽幽的,真象狼。”

“噯——,別說了,他兒子來了。”

王蠻從道上過來,便看到一些村民頻頻看他,指指點點的,知道他們說自己閒話呢?他狠狠瞪著他們,伸手豎了箇中指,把這幫人氣得罵娘,只能扭頭不看他。王蠻得意的笑了。

廟門口的花壇內植著兩株翠柏,枝葉森森,有出塵之態。壇外一色的青石地板,柏樹間有一團顏色略暗的地面,顯然是立鼎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