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希孟嘴角含笑,朱標能想到的事情,他豈能想不到……只是有些話,他不好和朱元章說,也不該多說。

如今朱標問到了,張希孟也就微微一笑,“殿下,你可聽說過官吏們喜歡講的一句話?做多多錯,做少少錯,不做不錯?”

朱標愣了少許,這可不是什麼好話,不過放在眼下,卻有了不同尋常的意思。

“先生是說……要是皇帝少做事,不做事,就不會出錯?”

張希孟微微頷首,“確實!”

“那,那先生的意思,莫非是要不許天子,觸碰具體政務?”

張希孟一笑,“殿下,臣想知道,殿下願意大權旁落嗎?”

朱標微微沉吟,就搖頭道:“先生,只怕沒人願意淪為提線木偶。而且弟子還有一重擔心,就算真如文官講,聖天子垂衣拱手,天下大治……難保不會有文臣趁機作亂,架空天子,甚至效彷王莽董卓,弄出更大的亂子,那可不是天下之福啊!”

張希孟大笑道:“殿下既然想到了這一點,那為什麼還要問臣?”

朱標大為驚訝,他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張希孟的意思,只能紅著臉道:“弟子,弟子是想問問先生,到底有沒有長治久安之法?”

張希孟略沉吟,就搖了搖頭,“殿下,任何政策,執行幾十年之後,就會走樣。拿國初訂立的法令來說,現在需要檢討修改的,就已經多如牛毛,需要補充的,又不計其數。殿下與其尋找長治久安之法,不如趁著現在還能做事,抓緊時間,多做一些有利於長遠的事情,即便有朝一日,不免發生扭曲改變,也有足夠的家底兒,可以慢慢揮霍,殿下以為呢?”

朱標渾身劇烈一振!

說實話,他是萬萬沒有料到,在張希孟這裡,竟然得到了這麼個答桉,可仔細思量,似乎又是理所當然。

張希孟主張四民平等,但他從來都沒說皇帝也要和百姓一樣,事實上也根本不可能。而且失去了一個能最終決斷的人,大傢伙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只會陷入無限度的扯皮。

就像現在,非要定個什麼規矩,指望著往後的皇帝也能老實聽話,遵守祖訓,那是不可能的!

畢竟老朱定的祖訓,被推翻了多少?

可話又說回來,指望著天子永遠都高高在上,能夠乾綱獨斷,那也是痴人說夢。畢竟縱觀大明的歷史,大約從孝宗開始,甚至更早,天下就不是皇帝說了算了……武宗和世宗,這對堂兄弟,曾經試圖抗爭過,結果武宗掉水裡了,世宗更有趣一些,經歷了壬寅宮變,差點被宮女勒死,然後也老實了,專心致志修道去了。

沒法子改變,只能躺平。

然後又是幾十年,終歸於煙消雲散。

一個王朝,終歸是有壽命限制的,很難逆天!

所以從張希孟來說,讓他放棄對公平的追求,屈從利益集團,從屠龍少年,蛻變成一條惡龍,張希孟是不願意的。

他也不認為訂立一個法令,就能限制住所有人,解決千秋百代的大事。

在張希孟的內心,他最大的希望,還是把握現在,努力做好榜樣,治理好國家。至於後世子孫,有本事學,甚至青出於藍,那是他們的能耐,如果做不到,也只能說天意如此。

歸結起來,公平無止境,治國無終點!

這就是張希孟想告訴朱標的東西……從張希孟這裡回去,五天之後,朱標終於開始行動。

面對中書省遞交上來的判決結果,他直接推翻了。

“陳迪明知假話,卻慫恿俞本,以書籍汙衊君父,詆譭諸將。這不是隨便的言語不當的問題。他以子罵父,大逆不道!我以為該以謀大逆論處!”

孫炎一聽,驟然大驚,因為他們擬定的那個罪名,最多就是杖責八十,發配塞外。雖然對於一個七十來歲的人說,已經足夠要了他的命,也足夠警示世人。可朱標居然還不滿意,愣是要以謀大逆論處!

要知道謀大逆可是滅九族的罪啊!

“殿下,陳迪為官也算清廉,是不是能網開一面,也好彰顯殿下的寬宏?”

“不必!”朱標冷冰冰道:“他取死有道,用不著憐憫。那些跟他幹一樣事情的,也都比照辦理!不許徇私舞弊,更不許法外開恩!”

隨後朱標又補充道:“告訴下面,有關遺產的問題,讓他們儘快拿出個辦法,就算涉及到皇家,也無關緊要,需要怎麼辦,就怎麼辦!”

孫炎渾身劇烈一振,連忙躬身,“臣……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