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呵呵一笑,“大公子,俺看你怎麼不明白吳王的法令?上面都說了,這男女都一樣……俺兒子娶了媳婦,她偷不走俺家的手藝,俺閨女嫁了丈夫,女婿也搶不走俺閨女的本事。你說都是俺的孩子,俺能不一碗水端平嗎?”

劉伯溫也在旁邊聽著,他突然一振,竟然是這樣簡單嗎?

他不由得看向張希孟,卻發現張希孟正在低頭,奮筆疾書,似乎在寫著什麼……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曾經的工匠把手藝視作生命,祖輩傳承,死抱著不放,寧可丟了性命,也不願意放棄。

想要成為他們的學徒,困難重重。

什麼傳男不傳女,更是鐵律。

有太多人寧可把手藝帶到棺材裡,也不願意教給外人,因此有許多手藝失傳……唯有在幾百年後,拿到了僥倖傳承下來的文物,進行分析揣測的時候,才會感嘆老祖宗的精妙技法,哀傷為什麼會失傳。

就連張希孟也曾經一度以為,只要弄個專利法,讓技術變得有價值,可以獲得足夠的利益,工匠就會主動拿出來,如果還有人不願意,那很簡單啊,就是利益還不夠啊!

不過到了現在,張希孟發現這問題似乎不那麼簡單……就拿簡單的傳男不傳女來說,像倪氏那種情況,把看家的本事教給她,還不被公婆搶走?她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被逼著殉夫,就只有死路一條,難道還能保住祖傳的手藝嗎?

士農工商,工匠的地位很低很低,多數十分貧窮,也沒有土地什麼的,全靠著手藝維持生計。

一家人的命都拴在這上面,是區區利益就能解決問題的嗎?

只怕不行吧,就算有專利,掙來了錢,他們又如何守得住?還不是要被人奪走!

所以說,不解決根本問題,不讓他們放心,想要促使技術傳播,怕是沒有那麼簡單。

這個道理跟農戶不願意種經濟作物一樣,還是個安全大於經濟的邏輯。

而且更讓人無奈的是,由於工匠只能靠著手藝活著,他們就只能沒命地狂卷,把一個技術,提高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從而形成壁壘,阻止外面人進來。

慢工出細活,用高超的技藝,不惜工本打造精品,力爭靠著每一件東西,獲取最大的利潤,而不是薄利多銷……這種模式,在幾百年後,在傳承的老手藝,精緻獨特的工藝品上面,也能看到影子,大約都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了。

讓人很無奈的一點是,這種手工作坊的模式,跟工業化,規模化的大生產,是完全背道而馳的。

跟那種以效率為第一的生產模式,也是不一樣的。

張希孟至今還無法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為什麼這塊土地,沒有孕育出工業化,為什麼那個萌芽,很難生根發芽,壯大起來。

或許這也是其中原因之一吧!

發展生產力,這句話說得很容易,鼓勵科技進步創新,也很容易,但是什麼樣的土壤,才能推動這行,有什麼樣的條件,才能玩這些遊戲,似乎還沒有人能說明白。

不把這個邏輯理清楚了,似乎有些事情,只會事與願違。

張希孟覺得自己接下來或可以在這個方向上下下功夫,如果路走通了,他或許可以含笑九泉了。

在浮樑州,景德鎮轉了足足十天,寫了多達三萬字的總結,期間收到了朱元璋三封信,在他的不斷催促下,張希孟這才戀戀不捨,返回了應天。

張相公回來了!

朝野上下,都忍不住矚目。

時至今日,當真沒人能忽視張希孟的影響,舉足輕重,身系天下,絲毫不為過。

“張相,你可算是回來了,上位不止一次問過,接下來就要登基稱帝,這個國號要怎麼定才好?”宋濂見面就問道。

隨後他又注意到了模樣驟變的劉基,揉了揉眼睛,好半天才認出來,兩個老朋友,相擁而泣,相約徹夜長談。

回過來說國號的事情,宋濂沉吟道:“張相,我琢磨著原來咱們定國號為華夏吳國,能不能把吳去掉,直接叫華夏呢?”

宋濂也是悽苦,張希孟一再提高格局,能配得上老朱的國號真的不多了,要不乾脆整個狠活兒算了!

這個提議把張希孟也給弄愣了,國號華夏,倒不是不行,只是稍微有那麼點問題……

“宋學士,你說如果國境之外,那些地方該怎麼辦呢?”

“這個……自然是化外蠻夷之地!”

“那,那如果他們沐浴王化,尊奉中原正朔呢?如果還視為蠻夷,是不是有點不近人情了?”

宋濂沉默了,“這個……我還是沒想過。”

劉基突然笑道:“華夏為天下,國號另外想一個就好,張相應該是這個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