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武的手剛鬆開,鄭鵬就跟兔子一樣竄了進去,苦笑著搖搖頭。王耀武壓壓手示意其他人不必動後,自己也緊隨其後進去了。

說來這也不過是眨眼間功夫,王耀武二人一進雅閣,就見到讓他們瞠目結舌的一幕,只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地當朝輔楊國忠楊相爺,居然被那個身帶重枷的骯髒人給死死壓在了地上,不僅如此。這雙手被鎖的人正竭力抬起上半身要用重枷去打下面的楊國忠。

“狗咬狗!給朕把他們拉開!”,李睿說話時既是譏嘲。又是厭惡。

一聽這話,再見李睿臉上的表情,王耀武腦子裡驀然冒出一個念頭,“楊相完了!”,就在他應命要往糾纏在地上的兩人走去時,卻被身前的鄭鵬用身子微微扛了一下,也就是這一下兒地耽擱。那骯髒人已連人帶枷砸了下去,“啊”的一聲慘叫出口,下面地楊國忠鼻子被砸,頓時就汩汩流出鼻血來。

眼前這骯髒人雖然手上帶著枷,但看他這架勢分明是已將楊國忠恨之入骨的拼了命,若依著鄭鵬的本心,還想再晚些過去,好讓楊國忠再跟剛才一樣狠狠捱上幾枷。無奈這時候王耀武已推開他搶上前去,見狀,他也只能上前,二人合力將滿臉猙獰的骯髒人給拉開。

“不該聽的絕不聽,不該看的絕不看”這是王耀武初補御林親衛時他唯一囑咐的話,今晚經見地這一切都讓王耀武清晰無比的知道。眼下雅閣裡說的事兒絕對是本朝最大的秘辛,有些秘密是能殺人的!象眼前這種秘密絕對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將人分開之後,王耀武見李睿沒什麼表示,便一把扯起鄭鵬往外走,這胖子因見楊國忠捱打,興奮之下正瞅著機會衝他姐夫擠眉弄眼的。

出來,關好門,鄭鵬依舊是乍起耳朵,王耀武也依然是一副老僧入定的表情,不過這回雅閣內傳出地聲音卻不再是爭辯。而是越來越大的哭聲。夾雜在哭聲裡的是楊國忠帶著劍南腔兒的含糊不清的話語。

雅閣內,在一切罪行都已確認。在最初的震驚與惱怒過後,漸漸平靜下來地李睿看著趴伏於地痛哭不止的楊國忠,眼角也微微有些溼潤,畢竟這年餘以來隨著唐離不斷外出出任使職,楊國忠就是他身邊最親密的臣子,許多個白天,兩人在勤政務本樓商議國事。許多時候,是眼前這個人費盡心思的想辦法為他解悶,使他高興,自從登基以來,凡是他所說的話,這個輔相公無不是竭力實行,在當初叛軍圍攻潼關時,更是他一遍遍安慰自己……作為年僅十五歲的國君,李睿雖有明君之志,但他卻畢竟無法象真正的雄主那樣無情,能將理智與感情嚴格的區分開來。畢竟他只有十五歲,看著身前這個往日裡對自己言聽從,百般討好的楊國忠成了這般慘狀,在震驚與憤怒之後,李睿的心裡也有絲絲憐憫與顧惜。

賣官斂財,收受鉅額賄賂,鮮于仲通指認地這一樁樁一件件李睿都可以原諒,甚至連楊國忠縱容下家人大量販賣私鹽牟利,李睿也覺得還可咬牙忍了。但事涉太后身死這樣地份屬謀反的重罪,李睿清楚地知道自己再沒了退路,然則真要親口將他處決,看著楊國忠的慘狀,再聽著他如此的哀聲哭泣,李睿卻覺實在難以出口。

正在李睿遲疑難斷的時刻,旁邊唐離的聲音淡淡響起道:“本朝以孝道為治國之根本,楊國忠為一己權欲之私,連國母生死也可棄之不顧,於公,這是身為臣子的大不孝!於私,楊國忠與太后份屬血脈至親,種種作為實屬不悌,陛下若今日寬恕這不孝不悌之人,雖全了君臣情意。然則陛下卻負了對太后的孝道,此乃國本動搖!陛下今日若一時心軟,則異日何以入太廟?何以統御四海九州?何以成就太宗之偉業?”。

有柳無涯與鮮于仲通在,楊國忠根本辯無可辯。他最後的一絲生機就全指望著李睿能顧念舊情,眼見李睿面露不忍已有意動之色,楊國忠心下正自狂喜之時,再一聽唐離所說,頓時全身如墜冰窖。作為年來李睿最親近的臣子,沒有誰比他更清楚李睿對楊妃的感情,也沒有誰比他更清楚這個少年皇帝心中地抱負。唐離這話一出口。看著臉上重又現出堅毅神色的李睿,眼前一黑的楊國忠知道自己最後的一絲希望就此絕了。

“落井下石,唐離,老子死了也不饒你”,絕望之下,原本恭謹跪在地上的楊國忠如瀕死的野獸一般,口中嘶吼著向身邊不遠處的唐離撲去。

“活著我都不怕。更別說死了!”,口中冷笑說話地同時。唐離已順勢抬腿,一個重重的窩心腳將雙眼圓睜地楊國忠又給踢了回去。

早在楊國忠嘶吼的時候,外邊的鄭鵬聽著裡面又起了這麼大動靜兒,頓時拔腳就往裡面跑,王耀武一個沒拉住,他已躥了進去。

進門時正見著唐離踢出的窩心腳,眼見這腳既重又狠。被踢回去的楊國忠連嘴角都開始滲血,鄭鵬忍不住一咋舌,“往日裡都看錯了,我這姐夫好狠!”,等他見到唐離一腳踢出後,因為用力過猛腿上有些抽筋時,又忍不住一個偷笑。

“誰讓你進來的,滾出去!”。在李睿面前,鄭鵬就是個二皮臉,這樣被喝斥他也不以為意,涎著臉道:“臣也是擔心陛下的安全,這就出去,這就出去!”。

“慢著!”。李睿話剛出口,剛剛轉過身子地鄭鵬如圓球般滴溜溜轉了回來,“有事陛下儘管吩咐”。

“你去大理寺王卿正府傳朕口詔,讓他帶人來解送欽犯!”,知道要解送的人裡還有楊國忠,鄭鵬喜滋滋的答應了一聲,剛轉過身子,就又聽到一聲“且慢!”。

等他回過頭來,見這次說話的卻是唐離,只是還不等他開口問是何事。就見唐離擺手道:“你先出去。不叫你不要進來!”。

唐離揮手時的姿勢還跟兩年前一樣,分明依舊當他是個小孩。一看到這姿勢鄭鵬就有些不願意,然則剛一遲疑,就見唐離眼睛一瞪,他頓時乖乖的轉身去了。這幾年下來,他知道自己這個姐夫外面看起來溫文爾雅的,其實不好惹的很,若是真得罪了他,他那整治人地手段可謂是層出不窮,兩年下來,鄭鵬真是領教的夠夠的了,所以在平時他雖跟姐夫言笑不拘的,但唐離真要做了正色,他卻是乖順的很。

見唐離譴走鄭鵬,李睿面露不解之色道:“老師,您這是……”。

“臣僭越了,但此事不能交大理寺”,見李睿不解,邊微微活動著剛才因用力過猛有些抽筋的腿腳,唐離邊道:“楊國忠身為輔,鮮于仲通一道節度使,這二人身份太過於敏感,涉及地又是太后,此案一經大理寺,必然哄傳天下,屆時陛下、朝廷的顏面都要一掃而光了!何況……”,言至此處,唐離又壓低了三分音量低聲道:“何況先皇駕崩之時,楊國忠也正在場”。

當日廢太子內亂,李睿到時玄宗早已身死多時,既沒有遺詔,也沒有遺命,所以就其根本而言,李睿這個皇位其實是名不正言不順的,而當日在場的就有楊國忠,而且楊國忠還在早就死透的玄宗屍體前來了個自導自演的“哭答”,讓外人以為李睿登基乃是得了玄宗遺命。雖然李睿順利登基最根本的原因在於當時唐離控制著平定廢太子內亂的羽林右衛軍,但楊國忠這番“哭答”卻使他的登基有了“太上遺命”的合法性。

可以說在李睿搶班登基之事上,正是唐離與楊國忠地通力合作才使其顯得名正言順,順風順水。這年餘以來,李睿對楊國忠如此優渥,潛意識裡也未嘗沒有酬功地意味在。

聽唐離說到這件他最大的秘密,李睿眼神猛地一縮,若說原本他對楊國忠還有七分顧念舊情之意,那現在卻已是非殺不可了。經過此次之事後,縱然饒他一命,楊國忠也再難為相,嫉恨之下,難保他不會將此事洩露出去。

臉上的不忍化為毅然的決絕,李睿也沒問唐離,沉吟片刻後乃沉聲道:“來人!”。

王耀武與鄭鵬應聲而入,招招手示意二人近前後,李睿用輕不可聞的聲音道:“你二人回宮去見高公公,讓他親自送些‘百日紅’過來!”。

作為李睿最親近的御林親衛,鄭鵬兩人當然知道“百日紅”乃是宮中所藏的鴆酒,此酒不僅藥性烈,最出奇處還在於飲酒之後就會手腳抽搐,口不能言,但卻不就死,要等兩三個時辰後才會斷氣,其死時的症狀恰與當時流行的癲疾一模一樣。

剛才被叫進來時還是去大理寺王卿正家傳旨,也不知唐離說了什麼,轉個身再來就是吩咐傳毒酒,鄭鵬這次是真正見識了他這個姐夫的狠絕。

王耀武二人答應一聲後滿臉凝重的去了,看看地上木呆呆怔的楊國忠,一臉莫名笑容的鮮于仲通及全身瑟瑟抖的柳無涯,唐離緩聲道:“導致太后殉節的內賊已除,但此事卻不為了結”。

“老師放心,朕絕對不會放過吐蕃蠻人”。

“臣說的不是吐蕃”,面對李睿詫異的目光,唐離一字一頓道:“臣說的是臣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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