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亂起〈六〉(第1/2頁)
章節報錯
與這明黃鎮紙砸落的同時,勤政務本樓上玄宗因極度憤怒的聲音清晰傳來:“半天!僅僅半天朕就丟了九州之 !這些混賬行子居然一箭未放就此附逆……”因過於憤怒,玄宗暗啞的語調化為了低沉的咆哮……
唐離聽玄宗這麼一說,就知定是又有新的軍報傳來,而這軍報上的訊息該是說河北道諸州在安祿山起兵後紛紛投降從逆。順手撿起 上的明黃鎮紙,他一步步向樓上走去。
勤政務本樓上,此時靜悄悄一片鴉雀無聲,坐在御案前的老相公陳希烈那對漂亮的壽眉緊緊 蹙在了一起,平日因保養得宜而頗有些鶴髮童顏的臉上也抽成了苦瓜。
整個樓上,除了老相公陳希烈之外,其他應召來的官員都控背弓腰 站著,一個個臉上或是噤若寒蟬,或是面無表情,除了玄宗粗重的喘息聲之外,聽不到其它任何聲響。
玄宗此事正據於御案之後,他原本有些灰敗的臉色因為這巨大的憤怒而激起了一片淡淡的暗紅。近十餘年來秉政一直崇尚於清靜無為的他,此時再沒有了半點往日的淡然衝合、安定閒靜的樣子。眼見自己這番話後卻無一人接腔,就見他嘿嘿冷笑道:“怎麼都不說話了?!朕看你們平時朝會時不是挺能說的嘛!你們要賞賜、要恩萌、要爵位的時候不是都說得挺好?現在怎麼都不說了?又或者你們只會說百年承平、極盛之世?莫非除了這些,你們什麼都不知道了?”
多年不發火,此時一旦激怒攻心,玄宗的樣子就變得極為可怕。說著話他疾步間到了那些站立著的官員身前,口中如毒蛇般冷笑不絕道:“平日裡你們口中誰不說自己是朝廷棟樑?怎麼真到了朝廷要用你們的時候連句話都不會說了?年年月月領著朝廷的俸祿、朕的賞賜,你們就是這樣報效朝廷、報效朕?那朕養著你們有什麼用?有什麼用?!”暗啞的聲音說到這裡,玄宗的笑容幾乎有些殘忍了。“朕知道你們打的什麼主意,你們跟那些混賬行子一個模樣,就等著安賊打過來後俯身請降就是。到時候該做尚書的還是尚書,該做侍郎的還是侍郎,你們說,朕說得對不對?對不對?”
看著玄宗暴怒如此,耳聽著如此的誅心之言,那些原本還想說話的人愈發的不敢了。正對著玄宗的工部尚書韋知儀本就是個膽小的,此時吃這雷霆之怒的驚嚇,額間冷汗如雨的他居然就此一下跪倒在了 上,口中不斷道:“臣有罪!臣有罪!”
“你沒罪,你們都沒罪!是朕有罪,朕選了你們這些臣子就是朕最大的罪!”瞅了腳下跪倒的韋知儀一眼,玄宗冷笑著道:“朕是獲罪於天,無所禱也!”說話之間,他居然抬起腳重重踢在了韋知儀的肩頭,若非後面還有人擋著,只怕可憐的工部尚書大人立時就要仰臥於 了。
見玄宗正處於急怒狀態,悄然上樓隱於眾官身後的唐離原本也不準備上去湊這個黴頭。只是此時見情勢不對,玄宗顯然已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當下也只能上前一步道:“陛下息怒,臣以為河北九州附逆之事並不如陛下所想那般不堪!”
唐離一開口說話,立時將玄宗的目光引到了他身上。與此同時,勤政務本樓上響起了一片輕微卻又整齊劃一的吁氣聲。顯然,這些正承擔著天子無邊怒火的眾官對於有人出頭打破這個僵局都有如釋重負之感。
“說!”
沒在意玄宗話語中的怒火,手執明黃鎮紙的唐離邊緩步向前,邊輕聲道:“安祿山自任捉生將以來就在河北道,他在河北經營已達十餘年之久,此次舉兵謀逆之初有一些本道州縣附逆也是意料中事;再則,范陽此次舉兵兵威極盛, 處河北的各州欲抗無力,順勢投降也是有的。歷來各朝謀逆之初大抵都會出現此類情形,陛下實不必如此激怒。”
順手將明黃鎮紙在御案上放好,唐離不等玄宗反問,因又續道:“譬如這從賊,歷來也分幾種情形。一是甘心從賊;二是勢不得已,無奈從賊;除此之外還有第三種行的是韜略之計,前從而後反!今日之河北是三者皆有,但若臣所料不差的話,該是以二、三種居多。”
若說前面那番話安慰作用還小的話,那唐離後邊這個論斷卻讓玄宗精神一振,“唐卿且細說!”
見本站在眾官之前的玄宗有重回御座的意思,唐離趕緊上前了兩步攙著他向御案前走去,邊走邊道:“其實這中間的道理倒也簡單。陛下乃我大唐正朔,所謂民心如鏡、史筆如刀,其實自古至今的臣子若非情形實在特殊,又有幾人願做逆臣?‘反賊’的惡名刻身銘骨,且遺羞子孫,實在不是那麼好背的!此其一也;其二,安祿山不過一九姓雜胡出身,更兼一字不識,這也就罷了,據臣得知安祿山歲每次進京時做出一副憨厚朴拙的模樣,其實此人心性殘暴,嗜殺成性!與陛下的寬厚雍容相較,那安祿山不過是一跳樑小醜。對於那些河北道官員而言,他們自然更願意忠誠陛下。”
唐離這番話誠為實言,且每一字每一句都合著玄宗現在的心思,是以這兩條說完,剛才還是暴怒中的玄宗情緒已漸漸平定。一邊坐著的“老翁翁”陳希烈見狀,立即湊趣道:“唐別情不愧是狀元之才,這兩層見的明白。”他既一開口說話,其他那些剛才噤若寒蟬的官兒們也隨即抓住這難得的機會出聲附和。一時間,勤政務本樓上陰霾的氣氛竟似被一掃而光了。
淡淡 看了群臣一眼,玄宗扭過頭來對唐離道:“唐卿你接著說!”
吃玄宗這一眼,眾官員的聲音立時小了許多。看著目前這許多平日裡意氣洋洋的官員如此表現,唐離不由得輕輕一笑後續道:“至於第三點,河北道乃是本朝儒家高門世居之 ,所以此 雖然民風彪悍,但民風中也最講忠義二字;臣也曾看過河北道官員的任職表,這其中有許多州府主官都是飽讀詩書的世家大族出身,譬如那崔門子弟,再譬如平原太守顏清臣顏真卿兄弟,別人我或不敢保,但這些人本是絕不會反的,但他們現在卻也從賊附逆,這難道不反常?”言語至此,唐離雙眼緊緊迎上玄宗的眼神兒道:“臣現在願借陛下筆墨立軍令狀一份,隨著安賊大軍南下而留守的兵力減弱後,河北道這安賊大後方必定會四處冒煙,無論民間,還是現在這些附逆州縣多會揭竿而起重新效忠朝廷。臣,願以項上人頭作保!”
注目唐離,看著他那平靜中透出無比自信的眸子,玄宗長出一口氣的同時,剛才暴怒的情緒終於徹底 平靜了下來,甚至嘴角處還若有似無 掛了一點兒笑模樣。
見狀,唐離趁熱打鐵道:“陛下自登基以來勵精圖治,方有今之天下。雖各處也有積弊,然則總而言之,的確算得是自西漢武帝以來前所未有之盛世。身為如此昇平之世的手創者,天下百姓無論是對陛下、還是對朝廷都自然有一份感激眷念之心。這份感激若在平日也就罷了,但一旦臨戰就會實實在在 轉化為民心。先太宗曾有君舟民水、載舟覆舟之言,今日之情勢誠然如是。‘民心在唐’四字本身已足可保陛下社稷安危!”
“再則,安賊此時雖然兵雄勢大,但其根基不過只有一道之 。若想以一道之力抗衡我整個大唐,實無異於痴人說夢。且不說別的,單就是後勤輜重的供給就足以將之壓垮。如今的情形是,沒了朝廷調撥的軍糧,但憑河北一道之力定然難以支應二十萬大軍的用費。河北道既然支應不了,那安賊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戰養戰,縱兵搶掠。且不說他如今在河東能不能搶到,只是他越搶得厲害就越不得民心。與范陽叛軍相比,我大唐據 乃是其十倍,人口乃是其百倍,他弄一斤糧食,朝廷可以徵發十斤;他造出一支箭矢,朝廷可以造出十支;他募集到一個軍士,朝廷可以募集到百人。如此消耗之下,縱然安祿山起兵之初兵鋒極銳,但其勢必不能長久。我料此次朝廷平叛之戰前期當是安賊佔據先手,隨後待其兵勢稍弱,則朝廷與其陷入短暫的相持階段,自此開始,朝廷的優勢漸次明顯而日益強大,而范陽之實力則被寸寸削弱,終將灰飛煙滅。”
唐離這番話說完時,整個勤政務本樓上一片沉寂,玄宗並眾位官員都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向唐離。安祿山起兵的訊息到京連一天時間都不到,但此時的唐離已從全域性預測到了整個戰事的走向,且這種預測還合情合理。就不說這種預測到底準不準確,單是唐離此時表現出的這種對戰事整體把握的大局觀,已足以讓人吃驚。往往具備這種能力的人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而唐離如今卻年不滿二十,更是以文辭出名的狀元公,這番令人信服的剖析戰事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如何讓人不吃驚?一時間,眾官員除了感嘆世間真有人能“生而知之者”之外,也有人心底暗自猜度唐離府中必定養著極高明的謀士。
“唐卿所言深合朕心!”良久之後,從唐離身上收回目光的玄宗輕聲讚了一句後道:“朕已命陳愛卿及楊卿掌總此次戰事,唐卿既已為翰林學士,也宜參與其中以為參謀贊畫。”
“臣遵旨!”與唐離同時應命的還有陳希烈及楊國忠二人,與此同時,站著的那些官員們都忍不住用一種熱辣辣的眼神看著這個新任的翰林學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