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逃戶(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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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這半大小子自小在窮鄉僻壤長大,哪兒見過寶珠這樣的女子,此時看著她微笑的嬌顏,鼻中陣陣香氣傳來,眼瞅著一雙春蔥般兒的手兒端著一盞熱酒遞過來,這少年的腦子隱隱有些發暈,臉也愈發紅的厲害。將一雙手在衫子上擦了又擦後,才縮縮的伸過手去接酒一飲而盡。直到還回酒碗,他的頭始終都再不曾抬起。經過這一碗酒後,這少年雖然依然是滿眼戒備的神色,但臉上的表情畢竟柔和了許多。
“俺不坐,”少年梗著脖子拒絕了唐離的好意,一句話說完,他偷著瞥了寶珠一眼後,不自覺的放低了幾分音量看著唐離道:“你為什麼抓俺?”
“不坐就不坐。”唐離自然不會與他計較,只是笑著問道;“我只是想問問你們這一大群人扶老攜幼的是要去哪裡?”
”去河西。“少年的回答倒也乾脆。
“你們原籍是哪裡?”
“河東魏州府。”
“河東?看你們的樣子也不像是走親訪友,為何在這時節一大群人前往河西。”
“家裡活不下去了,不去河西還能去哪兒?”這少年自小生在鄉間,如今涉世不深,是以說話間倒也沒什麼遮攔,真是問到什麼就說什麼。
“逃難?”聽到這個大出意料之外的答案,唐離微微皺了眉頭不解道:“我剛自河東道出來,沒聽說那邊受了災。再說河東比之河西富庶不下十倍,縱然你要逃難也不該到河西,該是往南走才對。”
想必這話說到了少年心中的痛處,當下就火藥味十足的頂了一句道:“誰說是逃難,我們是逃稅!”後邊接著要說,卻感受到寶珠柔柔的一眼,這少年微微側了測頭就又放低了聲音道:“眼見稅期要到了,俺們租調好身庸都交不起,又承當不起朝廷的兵役,不逃就沒個活路,河西雖然苦,但聽俺們那裡逃出去的老輩兒說那地方人少地多,俺們若是能到了那兒,一個人就能多授十來畝地,一家子攢下來吃飯就夠了,就算逃不過兵役,好歹也能離得近些。”
自小在金州長大,後來又去襄州直至長安,唐離雖然也經歷了艱難困苦的生活,但更多接觸的都是大唐盛世,富庶無邊的景象,此時聽這少年說話實是前所未聞,半是震驚,半是職責所繫,當下強邀那少年坐下細說。
那少年還要推拒,卻頂不住寶珠勸說,拘束著坐了下來,低著頭將事情一一分說。
結合少年的說法,再根據自己掌握的知識,唐離慢慢理清了其中的關鍵,原來當初唐朝定鼎之後,承襲地是前朝的均田制,即每人分別授予永業田,口分田等,並以法律規定這類田畝不許私自買賣。隨後朝廷依據均田制建立了根本的軍事制度“府兵制”,正是這兩項根本制度保證了大唐近百年的繁榮。只是隨著時間流逝,當初太宗頒佈的【均田令】逐漸廢弛,大戶人家兼併土地愈演愈烈,而隨著百年間人口激增,朝廷所掌握的田畝越來越少,原本應授田畝就愈來愈不足。只是田畝雖然不足,但建立在“稅人”制度上的租庸調稅卻半點不減。地不足而稅不減就使得貧苦百姓日子愈發艱難,最終到了常年難以果腹的境地。
均田制既已破壞,那麼建立在均田制基礎上的府兵制也就難以為繼。依唐律,府兵免稅且授予田畝較多,但他們每年被徵調時需自備馬匹,武器到任所。這樣的制度保證了唐朝前期的強大,但隨著均田制的破落,後世的府兵戶授田越來越少,越來越碎,而隨著大唐戰事增加,徵調卻越來越多,所以那些貧苦的農民每逢徵調就不得不“賣舍貼田,以供王役。”有時甚至不得不“折屋賣田,人不為售,內顧生計,四壁皆空。”長此以往,大量農戶不堪重負紛紛逃亡,尤其是府兵重要兵源的關內及河東兩道更是如此。
“那些有錢的買地越來越多,卻又能找縣裡把自己的田畝定為下中戶,下下戶,俺們那裡彭老爺三頃多肥的流油的河灘地就這樣被定為下中,他那地裡的租稅就只能加在俺們身上。”這少年越說越激奮,竟是猛地一拍身前的盛酒的案几站起道:“不僅是租稅,兵役,就連縣上的差科也越來越多,再不逃真是一點活路都沒有了。”
少年的話語讓唐離心中平添了許多積鬱,然而不等他說話,卻感覺到旁邊坐著的寶珠輕輕牽了牽他的衣角,損失看去時,卻見客店外正有幾個衣衫破舊的農人正偷眼向裡探看,從他們眼中驚駭的眼色及看向少年時擔憂關愛的神色看來,分明正是這少年的家人一路尋了來。
“小兄弟謝謝你了,這就隨你家人去吧。”少年也說的差不多了,唐離也沒了再問的興趣,“寶珠,取二十貫的飛票賞他,做盤費到河西也該夠了。”
那少年既興奮有不解的去了,走到門口時他還頗為留戀的偷看了寶珠一眼,而恰在此時,唐光小心的湊到唐離身邊低聲道:“少爺,遇到逃戶該要奏報地方官府才是,咱們……”
“給他們一條活路吧!”此時的唐離頗有幾分意興闌珊的感覺,“他們就是逃到河西照樣還是我大唐百姓。”
“寶珠,稍後幫我侍墨,我要給楊侍郎傳一封急信回去,如今這形勢,稅法不改怕是不行了,他既然坐了這位子,也該多操操心了。”唐離的話更像是喃喃自語,說話間他已站起身來準備向軒車行去。
“你們且坐坐,一炷香後動身,”唐離擺擺手示意那些護衛安坐,走到門口的他剛踏出客店的門口,就見三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攜裹著一個光頭走來,而依著這光頭遠遠傳來的啜泣之聲及身上的裝束穿著,她竟然還是女尼。
三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攜裹著一個女尼姑在大路上行走,這樣的場景還真是少見,由不得唐離不多看了幾眼,這一細看才發覺不對來,原來這個正啜泣不已的光頭竟然是當日晉陽水月庵中的那個美尼姑水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