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長生殿,皇帝卻仍然未醒,輕輕啜泣不已的楊妃正自淚眼朦朧的守著錦榻上的玄宗。

知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唐離也就耐心等候,只是他這身子卻實在是不爭氣,開始來長生殿時本就難受的很,後來與楊妃那番耳鬢廝磨的刺激雖然暫時壓下了身上的難受,但畢竟不能當藥吃。此時這般靜靜的等著,開始時到還沒什麼,漸漸的風寒發作,體內寒毒轉為虛火交攻,額頭上就沁出了一層白毛細汗。其實他若是真能大出一身汗也就好了,偏生就是出不出來,只這樣慢慢的印著。如此因風寒而生的火毒沒個發洩處,也只能在體能上肆意奔騰,一時間只使唐離四肢痠軟,頭腦昏沉,寒熱交攻表現出來,就使他原本蒼白的臉上起了一層病態的暗紅。

長生殿中多重火龍盤繞,室內溫度太高之下,不免使原本就虛熱的唐離倍感氣悶,順帶著連呼吸也不通暢起來,雙腿乏力的同時,呼吸也就愈發的粗重了。

因玄宗靜臥,是以此時的長生殿內真可謂是落針可聞,唐離鼻息剛一不正常,就立時引來楊國忠的注意,只是在他伸手扶住唐離的同時,本依著錦榻痴痴而坐的楊妃也回過身來。

“阿……唐卿你……?”乍見唐離額冒細汗,雙頰赤紅,楊妃本就散亂的心又是一驚,再一看他似是站立都難,又不免心疼這個小冤家,偏偏她現在又是處身於長生殿,身邊宮人太多不能有所表示,是以縱然心急如焚,也只能這樣含糊著問話。

“微臣只是回京途中偶感風寒,身子並無大礙,多謝娘娘垂問。”唐離勉力向楊妃躬身一禮後,向楊國忠低聲道:“扶我出去。”

眼見目前心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一個暈一個病,楊妃想跟又不能不跟由放心不下,一時間心中的煩躁真是莫可名狀,眼見唐離已出了殿門,她才驀然想起一事來,忙招手喚過一個宮人去傳話。

“不行,我得去你那院子休息一下,陛下這兒就不能陪了。”出了殿門,唐離臉上的病紅愈盛了,只是他仍強指著階下不遠處的薛龍襄道:“老楊你稍後得便兒給娘娘說句話,今天陛下墜馬實與羽林左衛將軍薛龍襄無礙,若有人藉機勾連。無論如何請娘娘在陛下面前代為遮掩些。”

“兵部侍郎薛龍襄,他不是小李相公的人?有誰敢勾連他的!”隨意瞥了薛龍襄一眼,楊國忠話中的語氣顯然對唐離的“多管閒事”有些不以為然。

“小李相公!他剛還說要我幫著介紹認識你這個炙手可熱的國舅爺。”此時不僅是身子乏力,唐離分明感覺撥出的氣都帶著火,當下微微搖頭道:“他跟小李相公的事兒以後再說,只這個話你一定要帶到,此人雖然好裝才子。但為人豪爽倒是個可交的,他可是我初來長安時就認識的朋友,既撞木鐘撞到我門上,也不能見死不救。”

“好,記住了。你放心就是!”見唐離臉色愈發的不好,楊國忠也不再耽擱,邊扶著他的臂肘幫著支撐重量,邊口中道:“人還道你心狠,要依著我看,你別情分明就是個濫好人,但凡有一點交情,該管的不該管的都攪上身。”

“我要不是濫好人,能跟你這個國舅爺情同莫逆?”邊沿著長生殿前的臺階下行,唐離邊不疼不癢的回了一句,只是不等楊國忠說話,就見殿中一個內宦急急忙忙的走了出來,趕到二人身邊躬身道:“娘娘有旨,特賜唐大人少陽長湯以愈風寒,大人浸湯之後無需回長安城中,但在芳蘭別院修養,以備陛下龍體大安之後垂詢出使之事。”

“微臣遵旨,謝娘娘恩典。”唐離謝恩目送那宦官進殿之後,扭頭見楊國忠滿臉豔羨之色,乃沒好氣的道:“還不快扶著我走,發什麼愣!”

“我好歹也是一堂堂國舅,到你這兒卻被呼奴使婢的,偏我還巴巴的趕著,這不是犯賤!”邊扶著唐離前行,楊國忠邊做出滿臉的苦色自我調侃,只是待唐離轉過臉來後,他又忙轉了臉色道:“好好好,這是我自個兒願意!不過要說娘娘待你可比待我這個哥哥好得多。我花了多少功夫求了多少次才得了個宜春湯,你別情倒好,一句好話沒說就賜下個長湯來!這人比人還真是氣死人。”

先自給眼巴巴看著他的薛龍襄使了個眼色,唐離又將身子往楊國忠身上靠了靠之後,邊走邊氣無力的道:“什麼宜春湯,長湯的,不過就是泡澡池子,這也看在你國舅爺眼裡了!你瞅瞅,這一路走過來,那些宮人太醫看你那眼神兒中的巴結勁兒,怕就是小李相公到了也不過如此吧!娘娘要是真個待我好,現在好歹賜個肩輿坐坐,也比那什麼長湯來的實在!”

自坐上戶部侍郎的職事以來,楊國忠的行情是直線看漲,昔日這個混混出身,進京都要看親戚臉色的劍南道破落子弟如今赫然成了聲威最烈的國舅爺,這種身份變化帶來巨大的利益與尊貴的同時,也使楊國忠體會到了“高處不勝寒”的滋味。

如今的他一舉一動關注的人太多,為了抹平人們對他“混混出身”的印象,從說話到行事,再到言行舉止,楊國忠可謂是事事小心,拼盡老命做出一副大臣體面來,此人多年的市井出身,要說這等裝龍畫虎的功夫的確不差,加上又有一副魁梧的身板及堂堂的相貌,這番包裝不可謂不成功。對於這點,如今皇城中多有人誇他風儀端重就是顯例。

只是近四十年的生活習慣畢竟不是想忘就忘的,他竄起的太快,京中相熟的人也就不多,所以幾乎是對上司,對下屬,對新交的朋友都要裝,楊國忠雖然在外邊兒裝的極其成功,但心下著實累得很,惟其心累,所以對現在與唐離說話時的無拘無束就倍感放鬆,一來二往結交的早,唐離從一開始就知道他的底細,但依然是以朋友之道相待,從無半點怠慢,當然也說不上巴結,他破落時如此,他富貴後依然是如此,正是這種一以貫之的態度,使楊國忠將唐離視為目下幾乎是唯一的真朋友,再則,二人身份相當,又是唐離推動了他在京城發家的第一步,若沒有唐離當初高達兩百萬貫的財力支援,他楊國忠哪兒有錢去討好那些勢力眼兒的親戚,繼而得到他們的引薦得以進宮面見貴妃,雖然後來的發展多憑藉楊國忠天生的算數天賦就幾十年市井中磨練出的殷勤小意兒討好了玄宗及貴妃娘娘,但若沒有唐離的第一步助推,他也沒這個機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因著這些,所以楊國忠既沒有必要,也實在是在唐離面前裝不起來。

“洗澡池子!”楊國忠反應之強烈遠在唐離預料之外,“你別情說話怎麼就不牙疼!洗澡池子,你給我弄一個這樣的洗澡池子來看看!別看這麼大個華清宮,湯池不過八十一,但有份隨駕的妃子,皇子,皇親國戚,勳貴大臣有多少,怕是三千一都不止!這八十一個湯池中,除了陛下及娘娘的九龍湯好海棠湯之外,最好的就是十個長湯,而長湯第一是太子湯,其次就是賜給你的少陽長湯,好好想想吧,我的狀元公!洗澡池子!我那傻妹子還真是被你屈死了!要按著你的職品,連滾那四十個通湯池子都不夠格兒,至於說肩輿,若非這隻能由陛下親口御賜,我那傻妹子怕是老趙就給了你,”見四下無人,楊國忠又難得這樣放鬆,索性口中也不再顧忌,口口聲聲替他那“傻”妹子抱屈。

沒理會楊國忠話中的憤憤不平之意,他這麼以解釋還真讓唐離上了心,沉吟片刻後道:“不行,這少陽長湯太過於僭越,我可萬不能接受,娘娘擔心陛下傷勢一時亂了章法,咱們不能也跟著亂,老楊,你這就去替我辭謝。”

“別情果然是聰明人!”楊國忠這一笑才讓唐離明白他剛才這番看似無所顧忌的話語中實有深意。

“罷了,趁這事還沒傳開,你這就去替我辭了,一刻也不要耽擱,那個傳話的宮人也交待一下,別四處亂嚼舌頭根子,”唐離腦子雖然昏沉,但這等大事卻不糊塗,一口氣說完這些,他又看了楊國忠一眼道:“借你的面子先找兩個宮人扶我去你那兒,好歹先泡泡國舅爺的宜春湯,沒準兒這溫泉還真能治我的風寒。”

“你別情一招手,哪個宮人不想湊上來巴結!”口中笑著回了一句,楊國忠還是招了招手,國舅的牌子果真好使,旁邊那兩個剛剛下職的太監立即滿臉堆笑的飛奔了過來。

“好生照顧著唐大人到我的宜春閣。”隨手自袖中取了兩張飛票賞給兩個太監,楊國忠又扭頭對唐離笑著說了一句道:“我那兒備的有兩個侍浴的推拿好手兒,別情你由她們侍候著好生松泛松泛。”

要說太監侍候人還真就是專業,唐離幾乎是腳不沾地的就到了宜春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