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械鬥〈二〉(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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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與他一說起禮樂朝廷就是個沒完沒了,唐離聽他這一通話說完後,只笑笑也不接話,坐了下來拿過書案上的文稿細看。
一疊薄薄的絹紙上,勾圈點劃密密麻麻,甚至有一句詩中某字旁邊,列了不下十餘字備選,單隻看到這一幕。唐離也知道其練字用心之苦。
唐離正自看那詩稿,杜甫忙碌片刻後端過一盞茶來,“說來這本是叨擾大人的虎丘團茶,只是這水倒還費了某不少心思,算得上有幾分講究,大人且品品如何?”
見杜甫說到這茶時臉上再沒了往日的嚴肅,反是微微笑著很有幾分獻寶的意思,唐離好奇下因笑著說了一句:“子美兄竟還有秘法”,說話間接了過來小呷了一口。
入口處,唐離只覺這水微澀中略有幾分清氣,雖然有點特別,但好字卻說不上的,但面上卻是笑著讚道:“紫水甚拙,有古君子之香,子美兄好手段!”
“只聽這個‘拙’字,但知別情少兄乃是個中方家”,聽唐離讚歎水好,杜甫一笑間額上的苦紋也撫平了不少,連帶著稱呼變了過來,“這是我當年遊歷齊魯時習得的一個收水妙方,今日願與別情少兄共享”。
唐離也是好茶的,聽他說得鄭重,大感興趣下遂放了手中的絹紙凝神而聽。
杜甫自斟了一盞茶,小加呷一口後道:“這取法嘛倒也簡單,春盡日買一口大甕,洗刷擦拭乾淨後置於院中,任它接夏秋間的無根水,此水先是發那碧綠色的青苔,隨後更會生出許多血紅色米粒大的跟斗蟲,此時萬萬不可攪動,任自自發就是,待得霜降前後,此水已漸次澄清起來,此時別用它甕逐甕折澄過去,如此數遍,待澄的沒一絲渣滓後,取拳頭大小黑炭經火燒的透紅,乘熱投在水中,隨即將甕口泥封嚴實,埋於地下經冬之後於次年春開日挖出,如此之水經年不敗,烹茶清而澀拙,最是好用,若是以之做清酒,更是無上佳品。”
聽杜甫說得興起,唐離卻是直欲做嘔,尤其是想到那血紅色小蟲在水中翻騰往復的模樣,更是面做灰敗之色,眼見那杜甫又舉盞邀飲,他再沒有半點耽擱,起身藉口他事急急辭出。
走到房門口時,唐離終究是心中按捺不住,扭頭間叫了一聲:“子美兄,那茶……”
“別情少兄,但請寬心,此茶我與你留著,稍後回來再細品不遲”,一句說完,難得一笑的杜甫又美美的呷了一大口。
見到這一幕,唐離面色一發變的厲害,胸中翻騰不休之下,他也不及說話,拔腳就向外跑去,在公事房外花樹下直吐了小半柱香的功夫,才覺胸中清淨下來。但杜甫房中現在打死也是不敢再去了。
隨後巡視了宮中教坊司一圈兒後,皇城外傳來的散衙鐘聲剛剛敲響,唐離便出衙回府去了。
下車直入正堂,唐離剛自坐下已迭聲吩咐道:“取蘇合香水來”。
用蘇合香水好生蔌了口,就著熱熱的煎茶喝了兩盞。唐離才長吁出口氣來吩咐道:“去,告訴小姐,讓他譴人將府中自終南山中取來的活泉水給杜子美送兩壇去,一併告訴他,那甕裡的蟲水吃不得。”
“什麼水吃不得?又是什麼人值當得別情如此費心”,語聲未盡,正堂門口處走進笑吟吟的揚芋釗來。
“鞏縣杜甫杜子美,此人實有大才華”,唐離起身迎上前去,上下端詳了楊芋釗一番後。面上假做不忿之色道:“楊兄身穿官服而來。分明是想顯擺的吧!不過,要說這六品官服就是比我這七品來得威風,青就青的地道,不像我這身。青不青,灰不灰的,烏眉皂眼兒的一塌糊塗。”
“再青也還是六品官兒,什麼時候能穿上個緋紅的,倒不枉到你這顯擺一回”,滿臉神采風動的楊芋釗走近前端著唐離的茶盞大吃了一口茶後,就著袖子抹了嘴道:“我可是聽說,宮裡娘娘親口替你說項著要升官兒。是別情你自己給辭了的,要不就憑你正牌子狀元公出身,能不比我升得快?”
當日貴妃說這番話時,是在內宮的花萼爭輝樓,這等小事楊妃親自說給楊芋釗的可能性極小。如此看來,分明是他在宮中找到了耳目,短短時間此人能有如此手段,但由不得人不佩服了,而他不加遮掩的說出這話,分明是不欲避諱自己了。
向楊芋釗微一點頭,唐離唇邊掛著輕笑道:“看看你這做派,哪兒有一點朝廷六品官的樣子,小心撞上御史臺的言官們,參你個官儀不檢。”
“你道我誰的殘茶都吃?滿大街用袖子抹嘴?”隨口回了一句,楊芋釗舒舒服服坐下,看著唐離嘿嘿笑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這些個不講究都是以前落下的毛病,某祖籍劍南,祖上在前隋倒也顯赫過,只是入了國朝就日漸敗落了,到了我這一輩兒,越發破落的不堪,實不瞞別情你,愚兄少年時候最是個不安於家業的,祖上那點兒田產沒幾天就吃用乾淨,一時沒了活路就跟城中那些浮浪們混做一處過活,沒兩年,倒成了個淨街虎,如那晉時的周處一般成了鄉中禍害,家是呆不住了,就跑到益州,那幾年苦日子過的就不提了,後來多蒙當地大賈鮮于仲通照應,才謀下個餬口差事,卻終究還是個沒出息,去年,咬咬牙借了盤纏到京投奔我這些遠親,開始時他們不過當我是個下人,若非別情你推哥哥一把,我老楊焉能有今日的風光。我這人書讀的少,但好歹少年時也任性使氣了幾年,‘義氣’二字卻是分的清楚,你別情一榜狀元能如此待我,高攀不高攀的說著磣牙,反正老楊記下你的大恩,咱們相處時也就絕不來那些虛文兒,我老楊該是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你要是煩,直說就是”,第一次在唐離面前抖出舊事,落魄了近三十年的楊芋釗也有些動情,雖然臉上強撐著笑意,但眉眼間的落寞卻任怎樣也掩飾不住。
“我的過往舊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在我面前抖什麼窮?你我意氣相投,好生結個知己就是,什麼狀元不狀元的?我就是煩又怎得?你既然來了,再煩我不也只能忍著!”言至此處,唐離也不再理會什麼風儀,翹了二郎腿在楊芋釗身前坐下道:“你最近正是忙時候,沒得會到我這兒來扯閒篇,有什麼事兒就直說。”
“前個兒你家大娘子帶著的臚魚膾極對哥哥的胃口,今個兒來看看別情你這兒還有沒有?”半真半假的開了句玩笑後,楊芋釗才正色說道:“若說正經,我卻是想來打問下朱雀大街上到底是怎麼個事兒?”
“還能有怎麼個事兒?”在楊芋釗面前唐離倒不多做掩飾,重重一拍身前的條几憤然站起道:“他王忠嗣欺人太甚,手下那群混帳丘八到我別情樓鬧事砸店後,傷了三個人不說,京兆衙門捕了兇犯,他居然就此將人提走,這也就罷了,更可惱的是他還敢下文書將別情樓自掌櫃到廚子都給鎖了。欺人欺到要將我的臉子朝地上踩,我豈能與他甘休?”
“原來真有此事!”楊芋釗自與唐離結識以來,還從不曾見過他如此發怒的模樣,微微一愣後,才長笑聲道:“王忠嗣明日就是條死狗,別情你現在如此惱他,沒得傷了自己肝氣,實在不值當。”
“此話怎講?”
“下午因有些帳目結算,愚兄去了趟兵部,卻聽到個極好的訊息”,言至此處,楊芋釗陰惻惻一笑道:“王忠嗣這不知死的,居然敢私販軍器到吐蕃,卻被盧龍安節帥給查探個清楚,如今連證人帶證物一併解送到京,有這一條大罪,別說他只是個‘留後’,就是正牌子節度使也斷然沒個活路兒。”
楊芋釗話剛說完,卻見正堂門處走進個小廝,高聲稟道:“少爺,門外有一人自稱隴右節度使帳下行軍司馬,帶了本鎮節度使的名刺前來請見。”
離言,楊芋釗與唐離對視一眼間,嘿嘿笑道:“別情你看,這老狗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