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琴語(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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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此一事,四人再無興致坐於廳中,懷素和尚索性喚過那老媽子,向她要了一間雅閣。
重新經過朱竹清身邊時,唐離再次刻意的緊了緊環著小蠻腰肢的手臂,而這妓家也是風月場中慣客,撒嬌弄痴的好手,不免應勢緊緊依入少年懷中,可憐朱大公子看到這一幕,愈發心中氣怒、神色灰敗。
那小蠻幾乎是半個身子掛在他身上,再加上她那刻意不斷的聲音,唐離著實是不大習慣,略側過頭去避開沖鼻而來的濃郁脂粉香,剛一進了雅閣,就立即鬆手放開。
屏風似的推拉門後,這間面積適中的雅閣倒也極是素淨,閣內並不曾設定胡凳,而是效胡俗,鋪設的旃檀及矮且闊的方几,几上茶、酒、果子都已齊備,而最得欣賞的是閣中那扇造型甚雅的雕花竹窗,其時窗上簾幕輕卷,正可見天際那輪金黃色的滿月,及閣外小園中花開正盛的*,月色流暈帶來淡淡菊香,使正不堪脂粉濃膩的唐離頓覺神氣一清。
“莫要捲簾,且就這樣放著”,出口制止了那個正要上前動手卷簾的妓家,脫去步履的唐離隨意歪斜著身子懶洋洋的趺坐於地,經過剛才之事後,他現下的心情倒有幾分空空的倦怠,遂虛虛的投目向那金黃色的月兒看去。
翟琰等人也都坐定,知道唐離的心情,也不再與他談論適才之事,只與身邊妓家調笑吃酒,這其中尤一翟琰行為最是恣肆,緊擁著身邊的女子放縱風liu,王縉的行為雖不是如此豪放,但也是輕呢的很。懷素固然是手也不碰身邊女子一下,但一遞一口吃著她軟手奉上的酒漿,也實在是瀟灑快意的很。
“好俊俏的小郎君,來吃酒嘛!”,斜斜坐著的小蠻湊上身來,語聲嬌膩的捧著酒樽奉到唐離唇邊,每一個動作之間,賣弄出最原始的風情。
唐離雖不耐她身上太重的脂粉味道,但畢竟初次來到妓家,沒什麼經驗,也不好意思直接開口換人,或是趕了她走。再者,於他內心深處,本是個傲性人兒,極不肯做出生撇撇的樣子,吃了翟琰三人的笑話。
見酒遞到,身心懶洋洋的他倒也不避,徑直學了懷素的樣子,一口口吃了,那小蠻見得高興,竟俯下身來香了他一口。
濃香撲鼻,再見那張極不合他心意的臉,唐離心下雖大是不喜,但見懷素三人都是含笑注視著自己,面上遂也是哈哈一笑,口呼倒酒不迭。
如此以來,閣中氣氛陡然熱鬧起來,幾人也無心談論詩話,但將一些好笑的見聞說出佐酒,一時間室中笑意不絕。
這小蠻無論容貌歌舞,在這宜芳居中都算不得上乘,若非老媽子是她八杆子才打著個影兒的親戚,再加上那條細腰倒也堪憐,其實是夠不著資格名列花單的,多不好就要象那些站樓的姐妹們一樣,盛裝遊走攬客了。
也正是這個緣故,她素日在宜芳閣中地位倒也尷尬,紅是從來不曾有過的,今晚難得居然會有兩個俊俏小相公為她爭風,小蠻大露了一回臉面的同時,心下對唐離著實感激的很,再加上見這小郎君容貌俊秀,風儀出眾,愈發心中歡喜,刻意奉承。
她這番刻意用心,不免放出萬般妓家手段,眉眼柔膩、口中細細便也罷了,便是手足也不老實,唐離心下本是懶懶的並不想多動,又吃她這許多手段,偏又極是不耐她身上那濃香,心中存了這點厭惡,小蠻這許多動作不僅沒撩撥起他的興致,反倒是惹的他心中越發的不耐,開始時還能忍住,但時光漸逝,空腹吃酒不少,腦中眩暈,心下煩悶之中,再也按捺不住,等這妓家再次靠近時,他已是忍不住喝出聲來:“煩,好煩人!”。
他這一叫,倒讓翟琰等人並那眾妓一時靜默,而眾人的如此反應也讓唐離酒意醒了三分,他本不欲擾了三人的興致,遂一笑轉圓兒說道:“小蠻本是極好的,只是我空腹吃酒,心中燥熱的很,這雅閣中脂粉香太重,也實是受不得,要不老翟你們先自耍著,我出去走走,略做發散,至於這位姑娘,便請先回去安歇才好”。
老翟這些日子與唐離過從甚密,倒也知其脾性,心中解得必是這阿離未必能於剛才廳中那一幕就此釋懷,置身行院觸景生情,恐怕還不免要想起些舊人舊事,再加上他那好清淡的性子,有如此反應倒也並不奇怪。
心下想明白了這些,就聽翟琰哈哈一笑道:“阿離,如今月已高升,這又是在行院裡,你怎麼四處去走?便這樣,我們三人酒也吃的累了,這就去姑娘們房中休憩,小蠻姑娘也一併回去,我找那老媽子在給你叫個會奏曲兒的過來,你自在這雅閣樓中清淨就是了,至於隨後怎麼安排,你自己隨意便是。”
見唐離還要推辭,倒是王縉一笑附和道:“這是行院,照例男客身邊是不能放單的,阿離你就聽老翟安排就是。”
目送他們三對六人並一個滿臉幽怨的小蠻離去,唐離心下雖覺有些對不住這妓家,但畢竟耐不得她的煩擾,便也一任她去了。
帶走了喧鬧與那濃重的脂粉香,耳邊一靜的唐離覺的心中一鬆,身上舒爽的緊。來到花窗下隨意的斜靠了,看著窗外那輪月兒,鼻中呼吸著淡遠的菊香。由極度的喧鬧到如今的極靜,身心一時全然放鬆的唐離就這樣懶懶的再不想有半點動彈。
“奴奴蘭心前來侍奉公子”,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唐離扭頭看去時,卻見雅閣門開處,正站著一個身形瘦削,形容清秀的十五六歲女子,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卻是她懷中捧著的那具瑤琴。
隋唐兩朝,享樂之風盛行,雅樂不振。琴為雅樂正聲,便是宮中,不到大典,輕易也是不奏的,而到民間就更是如此。當其時也,正是琵琶最盛,史有所載的器樂國手如曹才子祖孫三人及康崑崙等,無一不是以琵琶絕技名傳千載。
在享樂之風最盛的天寶年間,在佔盡長安風liu的平康坊,在如此一家追逐聲色之樂的行院中,居然出現這樣一個捧琴前來侍客的妓家,著實讓人吃驚。
這捧琴的蘭心福身一禮後,也不等唐離示意,便徑直脫履入了雅閣。
來到唐離身邊,先於几上置好素琴,蘭心為唐離添滿樽中酒後,雙手撫弦,脆聲問道:“敢問公子要聽什麼曲子?”。
這妓家衣著素淡,臉上更是不著半點脂粉,就此靚裝露面而來,正對了唐離的心思,只是他身心懶閒,遂也不多說話,但輕一揮手道:“隨意就是”。
“咚”的一聲,琴音即起,隨後淙淙不斷,側身而靠,虛向看月的唐離與琴本就沒什麼接觸,自然更沒本事聽出這是什麼曲子來,初始時,他還覺的琴實在奏的太慢,兩個單音之間間隔時間太長,遠不如琵琶來的激烈,但時間稍長,習慣之後,才覺此聲之中雖有淡淡薄薄的哀意,卻又全無半分擊人心扉的傷痛。這“哀而不傷”的大雅之音便如同那山間清澈的泉流般,不激烈卻以至清而綿長緩緩浸入人的心脾五臟,於無聲無感中撫慰心神。
如此王道淡雅之聲恰合唐離此時心境,取過幾上酒樽,和著琴聲小口輕呷,連日閉門及今天制舉的憋悶,今晚廳中的憤怒及後來的快意,再到剛才的煩躁,都被這山泉般的琴音給淡淡的洗刷掉,如水過泉石般,再不留半點痕跡,一時間,他的心中但覺一片安寧,便是想起當日那個襄州名叫林霞的女子時,也沒有了往日的痛楚與恨意。
蟬躁林愈靜,鳥鳴山更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