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域,長氣城以西十萬裡,碧樹城。

那條貫穿半座碧樹城的小溪下游河畔,有一名黑衣男子呆呆地坐著,他的面色憔悴,下巴處有著大片黑硬鬍鬚,而他的身後則是揹著兩柄長劍。

男子所在的不遠處,有著一間土磚瓦房,內裡三室,旁邊是一間略小一些的廚房,而屋子前有著一個用藤條與竹杆圍起來的院子,院子裡的一側種了些常見的蔬菜。

與往常不同的是,大年過後,院子裡多了些未燒盡的紙錢與紙灰,而院子外,也多了些零零散散的白色紙錢。

大年送喪,白髮人送黑髮人,老人的面色十分平靜,只有那一雙紅腫的雙眼,以及老人說話時的顫音,才知道老人的內心在經歷著什麼。

老人家裡沒什麼親戚,王雲師兄也沒有留下屍骨,只剩下一柄佩劍,下葬的時候,也就只有老人附近的幾戶鄰居以及一兩名遠房親戚前來。

老人沒有留下那柄長劍,而是轉贈給了季煜,下葬時,是用的一些王雲生前穿過的衣物。

老人說,劍不應該躺在棺材裡,雖然她不知道小云子面對的是什麼敵人,可劍,就是用來殺敵的,小云子若是在天之靈,他也絕不希望自己的劍就此埋葬。

從季煜到來後,老人除了聽他講完事情的經過外,便再無他插話的機會,從大年初一一直到現在,王雲師兄喪事的大小事情,都是老人一手置辦的。

可越是這樣,季煜心裡便越不是滋味,來時他已經想到了最壞的打算,可卻從來沒有想過,老人既然是如此的通情達理,這讓他早早準備好的一些安慰話語全都沒了用處,甚至還是老人反過來安慰他。

如今已經在這裡半個月,老人是期盼他儘早離開的,不必為此而耗去太多時間。

可季煜拿不準,老人是真的看得開,還是真正的完全沒了牽掛,他不知道,自己這一走,下一次再來還能不能見到這名祥和的老人。

可不走,又能做些什麼呢?為此,他已經在此糾結了很長時間,不知道該如何選擇,他摸不準老人的內心真實想法。

為此,他十分鬱結,果然啊!人長大了,煩惱就會變多,終究是再回不去從前。

季煜啊季煜,你算個什麼劍修?做事磨磨唧唧、婆婆媽媽的,還是個大老爺們嗎?有什麼話不能攤開說的,不是死都不怕的麼,為何如今這麼一點小事就讓你膽怯了呢?

他的手中拿著一株狗尾巴草,此時他正一根一根地拔著狗尾巴上的纖毛。

王雲師兄,你說你就這麼不吭不響的走了,叫我怎麼辦?

那些老一輩常說,人死後會變成魂靈,入輪迴轉世投胎,也有人說,人死後若是有牽掛,便會化為天上的一顆星辰,靜靜地看著人間,那麼你又去了哪裡呢?

能不能回來告訴我,現在我該怎麼辦?就真的一死百了了?什麼都不管了麼?

恨啊!恨!恨我劍術不夠高,恨我出劍不夠快,恨我...恨我...

不知何時起,他已經不記得拔掉的狗尾巴草上的纖毛是單數還是雙數,而那株狗尾巴草,也早已不知什麼時候禿了。

請季煜吃鯽魚,也就師兄你能想得出來,漫天星辰,哪一顆又是你呢?

晚霞劍——幕流霞,那一劍使得真不錯,很美,可下次,沒有下次了,他再也不想看到這麼一劍,若是有,那出劍之人必定是他。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對他來說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種折磨,季煜不想再等待下去了,他打算起身,去和那名老人好好的聊上一聊,哪怕最後的結果,可能是他無法接受的。

“小煜啊,老杵在河邊幹嘛呢!我都說了,我身體好得很,不用你照顧的,你們年輕人有年輕人的事情,不用一直看著我這個老婆子的。”

就在季煜下定決心之時,不遠處傳來了一道蒼老的聲音。

季煜趕忙起身,向著身後的老人看去。老人一頭白髮,紅腫的眼袋掛在眼睛前,看起來老人又偷偷哭過了。

他終究是沒能忍心去探老人的內心,他勉強地擠出一個笑臉,“奶奶,我打魚呢,等下弄一鍋鯽魚給您燉湯喝。”

“好...好,”老人應了兩聲,隨後轉身去搗弄那些晾乾的蔬菜,轉身的時候,眼中又有渾濁的淚珠滾落。

季煜不知道,他蹲在河畔的樣子,和王雲十分相像。

小時候,一個人的王雲就喜歡蹲坐在河畔,一個人倒弄那些個雜花雜草,他最喜歡乾的事情,還是拿上一條竹支當寶劍,將河畔的雜草一一斬斷。

再後來,入了彩霞劍門,回來的時候便少了,學了劍,也就不折騰那些花花草草,而是閒時蹲在河畔,和如今的季煜一樣,拿著一根狗尾巴草,不知道數落個什麼。

不過老人每次看都看得十分有趣,自己的孫兒成了大劍仙咧,怎麼看那都是一個俊。

去年王雲回來的時候,老人都已經和他說好了,等年底回來就去楊老三他二哥家裡去看看,聽說那閨女生得那叫一個知書達理、落落大方!和自己孫子走在一起那可不叫一個男才女貌、羨煞旁人。

只是如今,自己的好孫子,再也回不來了,他是一個乖孫,是為了守護族人戰死的,雖然她不懂,劍域內這麼安穩哪裡來得敵人呢?

可能這些只有那些大劍仙才知道吧!自己孫兒是劍仙,那肯定不知道殺了多少壞東西,而孫兒那把寸步不離的佩劍,他肯定不想就此埋在土裡。

她雖然是個沒遠見的老婆子,可也知道那劍自己孫兒寶貴的緊,肯定是好東西,孫兒用這柄劍肯定殺了不少敵,既然如此,那就交給小煜,讓他再多殺點,就當是幫自己那乖孫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