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七日,大雪。

有一襲黑衫身負金竹與長劍,迎著漫天飄雪,孤身入決死城。

自邁入決死城後,路上行人逐漸變多,有人飲酒醉朝夕,亦有劍客雪中行,他沒有去看那一道道路過的身影,而是一直望向前方,只是那道雙明亮的眼睛裡,不時有哀傷劃過。

鵝毛般的雪花不斷飄落在他身上,轉瞬間便被他熾熱的身體所融化,這是一名十分俊俏的青年,他穿著一襲黑色長衫,是當初離開柳城時玉嬸嬸為他親手做的那件,一眼望去,他的身形修長甚至顯得有些消瘦,那對英挺的劍眉下是一雙銳利的黑眸,冷傲孤清卻又盛勢逼人,孑然獨立間是傲視天地的鋒芒,如同一把歷經千磨萬煉才出鞘的寶劍。

決死城,祭英魂,決死城內決死碑,決死碑上決死魂。古往今來十萬年,億萬劍修城頭死,只餘此碑留其名。碑載人,人念碑,只將血與淚就酒,化作劍氣行。

踏進決死城那一刻,李長氣便已經感受到了空氣中那股壓抑的悲傷,揮之不去亦無法言說,每一個人又或者每一份景,都無一不在述說著離愁與相思。

當時豪情在,故人已故人。

猶記當時景,少年不少年。

“好男兒,志在四方,豪氣沖霄漢,劍氣震八荒。”

“傍劍入華樓,那時黃昏劍氣濃。英雄撫鐵劍,美人抱琴劍客舞。”

“聽劍客龍吟,滿樓劍風吹酒香。冷暮似劍寒,劍眸依舊壓山河。”

“少年遠遊千萬裡,仗劍除魔天地間。登天山,下四海,明月負劍白馬行天下,三尺青光遠遊蕩人間。”

隨著臨近那座決死碑,周圍依稀聽見有人在唱著劍氣行,他的聲音沙啞且低沉,吟唱時還夾雜著一兩聲哽咽,換在其他地方,可不得被人好生嘲笑。聲音還在繼續往後唱著,不知不覺間,李長氣已經跟著前者的節奏哼唱起來。

“黑夜寂寂,長路漫漫,人族命途在何方?”

“自當以我手中長劍,劃破黑暗的夜空,以我劍光,化做滿天星海,照亮前路,以我輩劍修,化為旌旗,至死方休。”

“劍在旗在,劍亡旗不亡,青山依在,何懼無人,代代山河總有薪火燒。”

“一劍起,舞八方雲動,萬劍出,動日月河山。醉朝夕,付生死,上城頭,何時歸?”

聲音唱到這裡噶然而止,何時歸?何時歸?

吾還未去,君已歸來。

“呵!”一聲輕笑,道不盡的滄桑,述不出的愧疚。

時間過得真快呢!一轉眼便是一年,回想起自己這段時間所作所為,李長氣的心底更加愧疚,繁華虛度,怎敢見故友?

不知不覺間,李長氣已經來到決死碑前,碑體黝黑,延綿無際,上面刻著一個接一個長短不一的人名,有些晦暗無光,有些依舊有流光閃過。

暗淡者已經故去,明亮者依舊堅守,碑上劍意澄澈,觸碑當受萬劍噬心。

看見這處決死碑後,李長氣並未停留,而是沿著決死碑去尋找那熟悉的人名。

決死碑說是石碑,其形更像是一片無有邊際的巖壁,巖壁的最外圍只有五個人名,分別是劍宗——李二、斷我——獨孤、青峰——李泉、靈秀——公孫舞、川流——江流。“

李長氣知道這幾位的身份,後者為四脈第一任掌令,而前者,是那位劍祖本名。

五個名字,只有代表著劍祖的那個刻印還有著微弱光芒,而其他四個人名上的光亮皆已熄滅,早在九萬多年前,他們便已故去,而在劍祖之名下還有著一句謹言。

山河埋劍骨,青山葬劍魂。

此處再往後走數十丈,皆是徹底黯淡下去的人名,其中有不少是曾經狄馳先生與他們講過的,正是這一個個徹底暗淡下去的人名,組成了一道鎮守劍域十萬年的劍氣長城。

記憶裡,破境後他也曾來過此處,只是上面的那些個人名,要少了許多許多,直到此刻,才是真實,一連數千丈,走過無數密密麻麻的人名,依舊不見底。

他走的十分緩慢,沒有刻意尋找,只因為決死碑上每一個人名,不論生前境界高低,也不論是非功過,他們每一個人都值得後人去敬重、去謹記,謹記那一個個名字以及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