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工卻百感交集,一個原來苦咧咧的農村苦丫頭,現在已經變得很有她媽媽當年的丰采了,快變成一個大姑娘了。其實,過年時他就發現,女兒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成熟、樂觀、自信、有主見,更富有青春的活力。現在他明白了,就是因為眼前這個英武、沉穩、帥氣的大男孩,女兒才會發生這麼大的變化。

異常豐富的午餐結束後,黃師傅和林雪要去上班,虞松遠將一整條豬後腿、四五條幹魚裝進一個袋子裡,硬讓黃師傅帶回家去。

虞松遠下午臨上學前,又陪著林工坐在廚房裡說了一回話。林工咳嗽著問道,“你家裡都有什麼人?”虞松遠便將自己的家庭情況如實相告。

“你大叫虞新河,你小爺叫虞新民?你是虞家村人?”

“是的。難道林叔叔您知道他們嗎?”

“怪不得你一身英氣,好小子,虞新河兄弟當年威震灌河兩岸,我當時雖小,但後來豈能不知。你可能還不知道,半沙村就在我們農場旁邊。當年,你爺爺奶奶被日寇燒死後,你大虞新河帶著你媽和你小爺小嬸,逃到半沙村章文伯家裡。不久,就在那裡和日本人血拚了一仗,你大虞新河親手擊斃了日軍克木中隊長。”

“可這些事,他們從來不跟我們說。”

“那是因為他們心裡有痛。你姨爹夫婦兩人,因不滿土改政策,消極抵制,受到批判,最終雙雙英年早逝。這結果,讓你大和你小爺難以接受。另外,當年他們除掉那麼多漢奸,可這些漢奸的後人都還活著。你大和你小爺也是為了你們後代平安,才不願說出自己的事。”

林工輕輕嘆息一聲,“當年日寇製造累累慘案,民眾被屠殺無數。灌河兩岸,人民都是拓荒者的後代,從沒屈服過。小雪的爺爺、奶奶,也和你大、你小爺一樣,是民族英雄,只是他們已經捐軀沙場。”

虞松遠極度震驚,“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聽林雪說過?”

林工黯然地說,“這是我心裡永遠的痛,我沒跟孩子們說過。孩子,你先去上學吧,晚上再說。”

晚上,林工將虞松遠和林雪叫到一起,從懷裡掏出一個碎花藍布包著的小包裹,遞給她說,“這個包裹,我一直存在校工廠的貯藏櫃裡,當聽說小虞是老英雄虞新河的兒子後,我就決定把我們的家世也告訴你,你開啟看看。”

這包裹布一看就有年頭了。林雪小心翼翼地一層一層開啟包裹,只見裡面是一層海藍色的細絨布包裹著什麼。她開啟絨布,只見一塊有茶杯口大的綠瑩瑩的玉雕,靜靜地躺在疊起的一件雖然年代久遠,但卻依然精緻、秀氣的女子襯衫上,在燈光下閃出晶瑩柔和的光芒。

她小心地將玉雕拿起,只見玉雕裡一龍一鳳,各居一半。龍是升龍,張口旋身,回首望鳳;鳳是翔鳳,展翅翹尾,舉目眺龍。周圍瑞雲朵朵,一派祥和之氣。整個玉雕古色古香,玲瓏剔透。林雪欣喜地問,“這是玉佩吧,大大,我們家這樣窮,你怎麼會有這樣貴重的好東西?”

林工說,“這是唐代‘龍鳳呈祥—龍鳳佩’,是安史之亂後,從宮廷裡流出來的。它原來有兩塊,是你爺爺和你奶奶的定情之物。你爺爺的那塊,早就失蹤了。這塊是你奶奶的,她在被敵人殺害前,將我和這塊玉佩託給了別人,才儲存了下來……”

“啊?我爺爺和奶奶不是都還健在嗎?”林雪不解地問。

“孩子,他們不是你的親爺爺和親奶奶。你親爺爺和親奶奶,早在抗戰時就犧牲了。你爺爺是新四軍團長,戰死在抗日戰場上。你奶奶,就是被捕後,在你腳下這塊河灘上,被鬼子殺害的。”林工痛苦萬分地說。

林雪將玉佩緊緊貼在胸前,“你是說,你是說……這裡原來是刑場,我奶奶就是在這裡被殺害的?!我就一直住我親奶奶當年就義的刑場上?!”

林工臉色煞白,頹然癱坐在椅上,痛苦地點點頭,喘了一回氣,才說道,“玉佩下面的這件襯衣,是你奶奶的遺物,是她被捕前穿的……”

一九三九年初,日寇從灌河、射陽河口登陸,迅速佔領了淮、漣、阜等蘇北廣大地區。蘇北人民不願做亡國奴,他們自發組織起來,奮起抗爭,卻遭到日寇無情屠殺。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這片大平原上,就先後發生了數十起慘絕人寰的大慘案。

其中一起慘案,就發生離虞家村十來公里的位於廢黃河邊的六套小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