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花剛剛藏好,公公就出現在了她面前,老穀子有點疑惑,問她在幹什麼,豆花撒了個謊,支走公公,把箱子又換了個地方。

這一場風波熱熱鬧鬧,暫告一個段落。

大棒要參軍走了,來和豆花告別,自然是依依不捨,難分難解。

和大棒一同參軍的人不在少數,沒有紅花,沒有鑼鼓,只有依依惜別的親人。父母送兒子,婆姨送漢。知心的話兒說不盡,叮囑的話兒記心頭。一聲聲叮嚀,一句句保重,一聲聲哭泣,匯成了牽掛和鼓勵。爹孃盼兒,婆姨盼漢,盼望出征的親人早日凱旋歸來。爹孃等著你養老送終呢!婆姨等著你暖被窩呢!娃娃等著喊爹呢!

豆花把大棒送到了村口,她自己爬到榆樹峁上,看著越走越遠,越走越小的大棒們,她情不自禁,放開嗓子,聲嘶力竭,唱了起來:

騎白馬,

挎洋槍,

三哥哥吃的是八路軍的糧,

有心回家看姑娘,

呼呀嗨喲!

打鬼子呀顧不上”。

送大棒回來,在井臺那裡遇到了老九。豆花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過去問聲好,就遲疑在了那裡。

老九見是豆花,水桶都不要了,“呸”了一聲,罵了一句難聽的話,瞪了她一眼,扭頭就走。

豆花心裡那個委屈呀!淚水就像決了堤的黃河水,洶湧而出,她和大棒相愛,她有錯嗎?為甚麼道德的鞭子總要抽打她呢?她也是一個柔弱的女子,是殘酷的生活把她逼成了這樣子的!她也渴望過上安穩的日子,過上一個正常婆姨的生活,可是,生活往往不盡人意,要把她逼到死角。

豆花鬱鬱寡歡,回到家裡,公公早已等候上她了。老穀子好像有話要說,看到豆花臉色不悅,只當是大棒走了,她心裡不大痛快,就把話嚥了下去。

豆花思索良久,終於開了口:“爹,我明天也回大峪口去,騾馬店也該開門迎客了。”

老穀子聽豆花說這話,盯住她看了好半天,才慢慢悠悠地說:“我知道,我知道大棒一走,你也留不住的。走吧,出去了,自己多長個心眼,大峪口比不得穀子地,在外頭站不住腳了,就回穀子地來,這裡有你的一個家。”

豆花的心裡忽然地產生了無限的酸楚,好像要和公公生離死別一樣,她哽咽著叫了聲:“爹”,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老穀子去把豆花交給他的那些金銀拿出來,放在豆花的面前,說:“我拿了一點點,算我借你的,我想再置幾畝地。”

豆花把東西又推給公公,說:“都是留給你的,也不要苦了自己,該吃吃,該喝喝。苦一輩子了,也該享受享受了,地種不來,就僱一兩個人。”

老穀子說:“哪能僱人呢,我自己辛苦一些,能種得了。”

豆花說:“世道這麼混亂,將來誰坐天下,還不好說,買田置地,你可得謹慎一點。”

老穀子收起豆花留給他的財富,對豆花說:“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趕路呢。”

豆花又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第二天早上起來,公公已經給她打點好了一切,豆花就要告別。走到碾道里,看見對面窪裡,老九正在院子裡劈柴,豆花就對公公說:“爹,和老九叔處好關係,他家遇到困難了,幫他一把,那畢竟是大棒他爹。”

老穀子說:“這是自然,我懂。”

豆花又說:“我在咱家羊圈那裡新栽了一棵棗樹,記著澆水,成活了,今年就能掛果了。”

豆花告別公公,告別穀子地,一步三回頭。爬上榆樹峁,她回過頭來,俯視著凌亂、貧窮的穀子地,雞在土裡刨食,狗在街上游蕩。四油端著食盆餵豬,老公公還站在碾道里,向著這邊眺望,她心生無限感慨,這一別,何時再能相見?

然後,她揩一把淚水,向著大峪口方向前進。

山上的積雪大部已經融化,只有背陰的地方,還有殘留的積雪。冰凍的土地開始變軟,樹枝又有了婀娜的跡象,有小草開始返青,又一個充滿希望的季節即將到來。

這一年,會給老百姓帶來甚麼樣的希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