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花那一聲尖厲的“你打呀”的吶喊,驚動了院子裡的老黃狗,老黃狗衝著窯裡吠叫起來。那一聲喊也驚動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二大爺。二大爺是來還借老穀子的那點大煙膏子的,人都走到大門外了,就聽到了裡面傳出來的爭吵聲,不由地聯想到了四油傳出的小道訊息,看來真是無風不起浪,這個穀子呀穀子,豆花可是你的兒媳婦,怎麼能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來呢,穀子地可是多少年都沒有出現過這種事了,前一次出現這種醜事,還是在光緒三十四年,村裡有一家兒子疾病纏身,公公趁機而入,公公燒了兒媳,事發之後,一對姦夫**都浸了豬籠,餵了黃河鯉魚。多少年過去了,穀子地人恪守祖訓,民風淳樸,風清氣正,怎麼突然之間就出來了這麼一檔子事,倒黴的事都讓穀子碰到了,婆姨死了,兒子失蹤了,兒媳婦被鬼子糟蹋過,現在輪到他本人了,公公扒上灰了,穀子呀穀子,你還不老,怎就糊塗了呢?這老谷家算是毀在你手上了,要徹底完蛋了!

二大爺“唉”了一聲,轉身離開,碾道里與四油打了個照面,四油神秘兮兮地說:“二大爺,你老可都聽見了。”

二大爺沒好氣地說:“我耳朵聾,甚也沒有聽見,四油你可聽好了,我今天警告你了,你狗日的再敢胡說八道,小心我收拾你。管住你的臭嘴!”二大爺在鄉親們中間有一定的威信,說話有人聽,四油雖然心中慼慼,嘴上還是說:“我不胡說。”就走了。

四油本來是找豆花兌現承諾來的,聽到窯裡的爭吵聲,又讓二大爺遇到了,腥沒偷上,反淋了一頭血,好不懊惱。

二大爺叫住四油,把那一點大煙膏子給了他,說:“少胡嚼舌根子。”

四油其實沒有走遠,他隱在黑暗之中,等二大爺走了後,他又潛回豆花門前,從懷裡掏出一塊窩窩頭,扔給老黃狗,自己叫:“豆花,豆花。”

豆花聽到四油叫魂一樣的聲音,夾槍帶棒,把他好一頓罵,最後讓他“狗日的你死了這份心吧。”四油並不死心,守在豆花門口不走,把門板拍的山響。老黃狗吃完了窩窩頭,也向四油撲來。眼看著豆花的門要被四油推開了,老穀子火了,從他窯裡出來,提了一根頂門棍,怒不可遏,就要朝著四油敲下去,四油見勢不妙,撕丫子就跑,緊跑慢跑,還是讓頂門棍掃到了他的腳後跟上。四油沒有得逞,氣急敗壞,一邊逃跑一邊說:“敢日哄老子,咱走著瞧。”

這一通折騰下來,哪裡還能睡得著覺呢,豆花瞪著眼睛,瞪到天亮。

豆花早早起來,要去公公窯裡做飯,以往她賴床的時候,公公做飯,昨晚公公鬧了情緒,今早應該不會早起來了。

豆花揉著浮腫的雙眼,叫聲:“爹”,一轉身,公公就在她身後站著。豆花嚇了一跳,說:“貓鬼神一樣,甚時候藏我身後了。”

老穀子沒有搭話,眼神怪怪地看著她,看的她心驚肉跳,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老穀子突然扳轉過她的身子,又是盯了她的雙眼看,好像要鑽進她的身體裡樣。豆花躲閃著,老穀子就鬆開她,嘆了一口氣,說:“今天歇著去吧,把家裡收拾一下,鋪蓋也該拆洗了。我下地去了。”

豆花說:“不吃早飯嗎?要餓肚子的。”

老穀子又和往日一樣,不拘言笑,冰冷著個臉,語氣硬梆梆地說:“早吃飽了。餓死算了,早死早解脫。”

豆花心裡打翻了調料瓶一樣,酸甜苦辣鹹,五味雜陳,她不知道該說甚麼,該做甚麼。

公公走後,豆花把昨晚的剩飯熱了熱吃了,把羊放出圈來——以前那幾十隻羊讓小鬼子搶走了,留下兩隻走散了的,又滋生下了幾隻,一生二,二生四,慢慢地又積攢下來幾隻,老穀子把希望寄託在這幾隻羊身上,過不了幾年,又是一群,狗日的小鬼子,你斬不盡,殺不絕,你搶走了爺的羊,搶不走爺的家園,只要有爺在,爺就能重生,看誰耗得過誰。

豆花放出羊來,把雞喂上,就去老九家借搓衣板,本來昨天去張家灣要買一個來著,一高興就忘記了。

豆花走到井臺那兒的時候,幾個婆姨扎堆在那兒聊天,剛剛還嘰嘰喳喳的,見到她走過來了,都噤了聲。豆花朝著她們笑了笑,打聲招呼,可是沒有一個人搭理她,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她,有的還躲閃著她,更有甚者,朝她吐起了口水,彷彿一夜之間,她成了頭上長角,身上長刺,屁股上長尾巴的怪物,她成了穀子地的瘟神。豆花知道是為了甚麼,狗日的四油昨晚沒有遂願,把她和公公的秘密傳遍了全村。她以前的人設全部坍塌,那個吃苦耐勞,勤儉持家,溫柔賢惠的小媳婦形象沒有了,那個被鬼子欺負過的、可憐的豆花,骨子裡原來也是一個蕩婦,一隻破鞋,連自己的公公都會勾引,怪不得小鬼子單單看中她呢,她的妖媚是骨子裡帶來的,就是一個妖精,今後可得看好了自己的男人。

豆花此時恨不得有個地縫鑽進去,她羞愧地逃開這個是非之地,感覺背後有許許多多的眼睛注視著她,就像背上紮了無數的圪針。她沒有再去老九家借搓衣板,與其自取其辱,還不如自己給自己留點尊嚴。一夜之間,豆花徹徹底底下了地獄,在穀子地,在鄉親們眼裡,她成了人盡可夫的爛貨。

豆花返回家去,端著要洗的衣服去了河邊,揀一塊大石頭剛剛坐下,就聽得一聲“賤貨”,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塊石頭濺起來的一朵水花。豆花擦掉濺在臉上的水,循聲望去,在她的下游,老九婆姨也在洗衣服,對她一臉鄙夷,罵她:“汙了我的水了,到下游去!”

豆花坐在那裡不動,臉上不知是淚水,還是剛才濺起來的河水,她面無表情,看著老九婆姨不動,像蟄伏起來的一隻母狼,隨時要撲上去把對方撕個四分五裂。

老九婆姨被豆花的神情嚇著了,再也不敢吱聲。豆花在那兒坐了許久,端著洗衣盆,到了下游,離老九婆姨很遠的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