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棒見到槍,就像獵人見到了獵物,就像狗見到了骨頭,他雙腿顫抖,兩眼放光,從豆花手中搶過槍來,情不自禁,真真切切地叫了聲“姐!”連槍帶人,就要往懷裡抱。

這是豆花所渴望的,但她更明白,大棒要摟抱的是槍,而不是她這個人,她就把槍塞大棒懷裡,自己跳到了驢車上,“叭”一聲,甩響了鞭子,小毛驢在坎坷不平的小路上“嘚嘚嘚”地跑動起來。

驢車走出去有一截了,已經翻到了山樑之上,大棒還沒有趕來,還在那裡擺弄著兩支步槍,放下一支,拿起一支,再把兩支同時拿在手裡,一手一支,一副不願放手的樣子。

豆花站在山樑上面,看到大棒那副傻樣,不由地失笑起來,此時的大棒傻的有點可愛,就像兩歲的娃娃得到了一塊冰糖一樣嘴饞,就像三歲的屁孩拿到了一個撥浪鼓一樣愛不釋手。她手搭涼棚,衝著大棒喊:“哎——”。這一聲“哎——”,喊出了不同的含義。她頭一次喊“哎”,是衝著公公喊的,那是她做了公公的女人之後,她羞澀、欣喜,無奈、新奇,各種複雜的感情,都在那一聲“哎”裡。這一次喊“哎”,是在這麼一種情境之下,面對一個她心中傾慕,卻又難成眷屬的人喊出來的。這一聲“哎”可不是隨便能喊的,都有特定的場合,特定的物件,往往是婆姨對漢的稱呼。那時男權至上,男人在家裡是絕對的權威,婆姨是不能隨便呼喊漢的名字的,要麼是娃他爹,沒娃的就喊“哎”,這一聲“哎”裡,承載著一個至高無上的男人權威,更釋放出了一個婆姨女子的順從,一聲“哎”,既有柔情,又有關愛。老九婆姨叫老九“哎——吃飯了”,二大娘叫二大爺“哎——小心點”,豆花叫老穀子“哎——洗碗去”,能叫“哎”的,那都不是一般的關係。

豆花衝著大棒又“哎”一聲,“傻杵在那兒了,還回不回家了?太陽都落山了。”聽聽這語氣,就是婆姨對漢的怪嗔。

大棒興沖沖地跑上山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豆花把兩支槍都收回來,放在驢車上說:“看夠了沒?看夠了就歸我吧。”

大棒搓著雙手,說:“兩支呢,你又不會使槍。”

豆花調侃他:“好像你會使一樣。”

大棒訕笑著說:“貨郎哥答應過要教我打槍的,只是沒有槍,你有兩支呢。”

豆花故意說:“兩支正正好,我一手使一支,我雙手開槍,我當雙槍老太婆。”

大棒憤憤地說:“狗日的小鬼子,我要是有槍了,要把狗日的趕盡殺絕,趕出咱中國的地界。”

看著大棒那一副痴迷的傻樣,豆花就逗他:“想要嗎?”

“想。”

“想要了,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你說,別說一個,十個我都答應。”

“這可是你說的,不能反悔。”

“不反悔,你快說。”

“叫我一聲姐,大點聲。”

大棒就放開嗓子,長長地喊了一聲:“姐——”,驚落了樹葉,驚飛了鳥兒,驚得山崖上的土塊“刷刷”落下,驚得山泉叮咚作響。山谷回應,雲兒躲藏。豆花臉頰就像那片火燒雲一樣,紅彤彤,熱呼呼。她大方地把一支槍塞給大棒,笑著說:“從今往後,見一面就叫一聲姐,一聲不能落下。”

大棒有點為難地說:“在人跟前也叫嗎?”

看他那傻樣,還當真了呢。豆花笑的直不起腰了,她花枝亂顫,貓下腰來,說:“叫,叫。”

大棒把槍擱到驢車上,豆花有點詫異,這愣小子是當真了嗎?就見大棒轉身爬上一棵樹,折下好多樹枝,跳下樹來,用樹枝把兩支槍裹起來,說:“這事暫且別讓別人知道,要保密。”

豆花就想:這小子別看著愣頭愣腦,毛手毛腳的,辦事穩重,心思也是縝密的。

兩人並肩坐在毛驢車上,大棒纏著豆花問槍的來歷,豆花連敘述,帶誇張,夾槍帶棍,說了那天的經過,聽得大棒一臉敬仰,說:“姐,你真厲害,你就不怕小鬼子嗎?”

豆花說:“怕,怎能不怕呢。可是當時一見到那兩個落單的鬼子,覺得有機可乘,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顧不了那麼多了。那個小鬼子真不禁打,一棒子下去,就沒命了。”

大棒說:“要是我遇見了,也會去打狗日的。

天還沒黑下來的時候,老穀子就在碾道里,翹首以盼瞭上了,瞭到天黑,脖子都抻酸了,還不見豆花回來,豆花一走一整天,他的心也跟著她去了張家灣,特別是知道了是和大棒一起走的,他的心更是一直都在嗓子眼裡塞著,那個灰小子,說不準有甚壞心眼呢,他會不會欺負豆花呢?

碾道里瞭不見人,老穀子就來到村口,見老九也在那裡張望,老九說:“這個灰小子,走一天了還沒回來,不會有甚事吧。”他擔心的是,兒子的魂會不會讓豆花給勾引走了,孤男對寡女,那小子一下子把握不住了,上了豆花那妖精的當,生米做成了熟飯,到時候讓豆花給訛上了,那可就麻煩了,連他這張老臉也沒處放了。

老九見老穀子也來了,就問他:“我等我兒子大棒回家,你等誰呢?”

老穀子遮遮掩掩,吞吞吐吐地說:“我,我不等誰,我找我家的那隻下蛋母雞呢。”就假眉三道地“咕咕咕”叫著,眼睛卻緊緊盯著村口。

老九陰陽怪氣地說:“怕不是找下蛋母**,母雞,母雞,說得好,真是母雞呢。”說完,自顧自“嘎嘎”地笑起來。

老穀子不敢應戰,假裝聽不懂老九的言外之意,站在離他兩三丈遠的地方,你等你的兒子,我找我的“母雞”,井水犯不著河水,狗日的老九別那樣陰陽怪氣的,你管不著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