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元一怔,走到蕭定的身邊坐了下來,道:“總管,這聽著倒像是二郎說話的風格。”

蕭定豪爽地大笑起來:“先生就是聰慧,這話,的確不是我能說出來的,正是二弟所言。”

“二郎已經派了人找過來了?”張元問道。

蕭定點了點頭:“是,慧遠和尚,你也見過的。這時節,大概也就是和尚還有可能穿過重重防線,避過皇城司探子以及地方和軍中的探馬斥候吧。”

這倒不是說慧遠有多厲害,而是現在百姓之中崇佛的那是烏泱烏泱的,慧遠是有度諜的真和尚,行走世間,卻是有著莫大的方便。

慧遠不但是一個和尚,而且還是一個佛法修為相當高深的和尚,當年蕭誠開拓橫山的時候,慧遠在其中可是幫了大忙的。党項人崇佛,可比宋人更為虔誠。直到如今,慧遠在橫山之中還是享有莫大聲望的。

張元以前也與慧遠聊過,那和尚的確是有真才實學的。

但慧遠除了這個和尚身份外,卻還有另外一個身份,他是蕭家二郎的諜探頭子。

蕭誠能讓這樣一個人心甘情願地為他去做這樣的事情,其中緣由張元不清楚,但卻讓張元佩服的五體投地。

要知道以慧遠的佛法修為,隨便去那個廟,那都是妥妥的有資格爭一爭主持這個位子的。

慧遠六根不清淨嗎?貪戀人間富貴、錢財嗎?

並不是的。

這樣一個佛法修為精深,文學造詣同樣堪比進士之才的大和尚所追求的是一個大同世界,慧遠與張元在聊天的時候,說得雲山霧罩,張元並沒有聽得太明白。

但有一點很明白的是,蕭誠肯定是從這一點入手,打動了這個大和尚,讓這個大和尚心甘情願地成為他的爪牙。

諜報頭子這樣一個黑暗、血腥、見不得人的位置,蕭二郎居然有本事讓一位得道高僧來當,真是讓張元佩服的五體投地。

蕭誠對於蕭定的影響有多大,張元是一清二楚的。事實上,整個西軍高層包括自己,誰沒有受到蕭二郎的影響呢?

拓拔家、仁多家、辛漸、陳喬、朱老么以及細封、野利這些家族,都對蕭誠是心悅誠服,張元毫不懷疑,蕭誠要是現在來到西北,蕭定必然會讓出老大的位置讓蕭誠坐上去,而下頭不會有任何的不服氣。

“二郎在西南已經成了氣候了!”蕭定驕傲地將蕭誠在西南如今的局面與張元說了一番,言語之中充滿了得意之情,自己的這個二弟,不管你將他丟在那個犄角旮旯,他總是能無中生有,把一片荒蕪之地變得生氣勃勃。

張元也是聽得眉飛色舞,興奮地道:“總管,那這一次有了二郎襄助的話,我們獲勝可就更能板上釘釘了。”

“什麼意思?”蕭定愕然。

張元也是有些莫名其妙,蕭誠那樣一個深謀遠慮的人,難道沒有作出佈置來牽制宋人,分散宋人的力量,讓蕭定在西北能更輕鬆一些嗎?

蕭誠在西南既然有了如此局面,那麼只要一動起來,朝廷還能一心一意地在西北對西軍大打出手嗎?

頭上流膿,腳底板生瘡,汴梁可就真要顧頭不顧腚了。

聽到張元一說,蕭定連連搖頭。

“二弟面臨的狀況跟我們完全不一樣。”蕭定道:“他那裡要是這樣做的話,只怕就要人心離散,好不容易聚攏起來的局面,可就要毀於一旦了。不管是思州田還是播州揚,抑或是那些大商家以及各地豪強,他們是不可能反了宋朝的。”

“成與不成,並不重要!”張元道:“二郎應當知道那裡為重,那裡為輕啊!總管這裡局面如今大好,他那裡只要起到牽制作用,分散宋朝的力量,等到總管你徹底站穩了腳跟,與宋遼三分天下,西南的那點局面又算得了什麼呢?”

看著蕭定微笑不語,張元有些惱火:“總管,現在我們已經有了自立的根基了,您就算是現在便稱帝也是理所應當的。二郎在西南一動,牽制宋軍力量,我們便可以打贏馬上面臨的這一場大戰。這一戰只要贏了,則我們立國之基便穩定了。到時候即便西南被宋朝剿得乾乾淨淨,二郎來到西北,榮華富貴權力,想要什麼沒有?二郎天縱其才,只要他來西北,張某人甘願給他打下手,到了那時候,總管與二郎兄弟同心,您武勇蓋世,他謀算無雙,縱然一時偏居西北,亦可北面狼顧遼國,南面鷹視宋朝,一統天下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說到這裡,張元站起身來,在腳下的山川河流之中走來走去,雙手一一指點,語氣激昂:“總管,看看這大好河山,只要經營得當,十年生聚,便可與那遼宋爭一爭天下了,到了那時,這天下共主,總管也是能當的。二郎如此眼光的人,難道看不出來這一點嗎?”

蕭定也站了起來,走到了張元的身邊,與他一起俯視著腳下的江山,道:“先生,你是想讓我也當皇帝嗎?”

“不僅僅是我,拓拔揚威,仁多忠還有辛漸、雷德進、鄭吉鴻、李義他們,那一個不是這麼想的?”張元深吸了一口氣,道:“總管,大家跟著您一路走到今天,誰還沒有一個想頭兒呢?封候拜相,青史留名,名垂千古,大家都是想的啊!以前不敢想,是沒有這個條件,現在大家有這個想頭,也不奇怪吧!”

“是不奇怪!”蕭定點了點頭:“我現在自立為帝,當然是很輕鬆,也沒有人能阻止我了,但以後呢?”

“以後?”張元奇怪地道:“當然是養精蓄銳,厲兵秣馬,力圖一統天下,作了天下共主!”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皇帝輪流坐,明年到我家!”蕭定呵呵一笑:“先生,這樣的話,我與宋朝皇帝,遼國皇帝又有多大區別呢,不過是換湯不換藥罷了,於這世間何益?”

聽著蕭定的話,張元瞠目結舌,一時之間竟然是說不出話來,他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想要輔佐一人成就王圖霸業,然後作為一代賢相青史留名,可現在,一切都近在眼前,看得見抓得著了,他看重的人,想要輔佐的人,居然對此毫無興趣。

“總管?”他大叫了起來,“人活世上,總得有要所求吧,難道有了眼下這局面,總管便心滿意足了嗎?如果總管是這個心思的話,只怕敗亡就要無日了吧?宋朝卻不去說他了,只說遼國耶律俊,那是何等的胸懷天下,等他一旦上了臺當了皇帝,而您還是這般心思的話,我們如何是他的對手,洗乾淨脖子等著他來宰殺嗎?”

“不當皇帝,不代表著我就無所作為!”蕭定拍了拍張元的肩膀,道:“你去見見慧遠和尚吧?他或者會比我說得更清楚,先生,我覺二弟所說非常有道理,這世道,如果不能徹徹底底地洗滌一番,不作出重大改變的話,總是這樣一遍又一遍的無限迴圈下去,又有什麼意思呢?”

看著蕭定大袖一拂往後走去,張元頓足大叫:“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