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腳跨進門內,胡屹自然是一眼便看到了正中位置那張八仙桌上居中而坐的岑老夫子,然後才看到了左邊的蕭誠,右邊的岑重。

蕭誠倒是沒有大刺刺地坐在那裡,不過此刻的他,手裡拿著筷子,半彎著腰, 正將一箸青菜挾到上首的岑老夫子面前的碗裡,在胡屹看向他的時候,他恰恰地便也歪過頭來,以一個看起來很奇怪的姿式,打量著胡屹。

而岑重的筷子還停留在嘴邊,一塊片皮鴨一半在嘴裡, 一半還留在筷子上,斜著眼睛, 看著跨門而入的胡屹。

一股心火, 卟哧一下便從丹田之內直撲腦門兒,胡屹險險地便要怒吼出聲了。

無禮!

無禮之極啊!

你蕭誠不是不知道我已經到了,不去門外迎接倒也罷了,畢竟你是撫臺,但在門內,你至少也要裝個樣子吧,這樣大家在大面兒上還能過得去是不是?

你這是準備直接撕破臉嗎?

在這一點上,他猜得還真是不錯,蕭誠還就準備直接撕破臉。

他要上都堂,包括那位官家明白一點,我蕭某人顧全大局,願意為大宋的西南穩定出力,甚至還一門心思地想著為大宋開疆拓土,但為的,可不是你們這些人,是為了中華文化進一步向外擴張並且要落地生根, 發芽開花結果。

但這並不代表著,我蕭某人便能容忍你們蹬鼻子上臉,明明知道這廝是來搞破壞的,還要努力維持臉上的微笑,今日,蕭某人就是要大大地落一下他的臉面,也讓這貴州路上上下下都明白我的心思,免得有些搞不清狀況的傢伙首鼠兩端,糊里糊塗的便走錯了路、站錯了隊,最終落得沒了下場。

這些人不管怎麼說,都在我蕭某人開發西南的時候出過力,流過血,能不讓他們犯錯誤,自然就不能讓他們犯錯誤,這也是對他們的一個保護的手段。

如果在我擺出了這樣的一副模樣之後,還有人要貼上去或者被胡屹拉了過去,那蕭誠只能奉送他一句話:自作孽,不可活!

除了胡屹跨過了門檻,其它人都留在了門外, 便連楊慶和田疇都沒有進來, 而劉鳳奎也袖著手,仰著頭, 似乎在一門心思地欣賞著大堂之上那入木三分的一副匾額。

屋裡有三位大佬,外頭的人自忖還沒有資格去插手這三位掐架,所以還是留在外頭看個熱鬧的好。

屋內短暫的凝滯之後,終於還是由胡屹打破了沉默,他強忍住怒火,拱手道:“蕭撫臺!”

屋子裡似乎一下子活了過來,岑夫子含在嘴裡的一口酒,咕咚一聲吞了下去,岑重將半塊鴨子塞進了嘴裡嚼巴了起來,蕭誠卻是放下了筷子,直起身來,半轉身看著胡屹,拱手,皮笑肉不笑地道:“原來是胡轉運使啊,這天寒地凍的,倒是趕得急,短短時間便從汴梁到了這裡,倒是蕭某人有失遠迎了。”

“食君俸祿,忠君之事,不敢不急!”胡屹繃著臉道。

蕭誠點點頭:“明白,明白。聽先父曾經說過,當年轉運使在三司任上的時候,向來便是最早去,最晚走的,哈哈,哈哈哈!”

胡屹的身體微微顫抖,顯然已經是氣得了極點,站在外頭看熱鬧的文武官員們有些不明白,但馬上便有明白的人低語解釋為啥撫臺短短几句話便將對方氣得一佛昇天,二佛出世,這可都是有典故的啊!

強將一口老血嚥了回去,胡屹冷厲地道:“今年國計艱難,便連官家一日也只兩餐,一餐也只二葷二素一湯五個菜而已,後宮其他人更是隻有一葷一素一湯,都堂都取消了從外面叫食,而是自辦了一家小食堂,每日定量,倒是撫臺這裡,大擺宴席,桌上山珍海味,這一桌,怕不要十好幾兩銀子吧?”

蕭誠一笑道:“轉運使這可不知了,今日這酒宴,花費的並不是官帑,而是鄭大官人出的錢,鄭大官人就這一個女兒,願意大把花錢。這人家的私財,正大光明賺來的,想怎麼花,就怎麼花。二來嘛,轉運使在三司工作過,當知道,錢花起來,那才叫錢呢!今日這婚宴,雞鴨魚鵝之類的,大概買了千把尺,使得貴陽周邊農戶家裡的這些家禽價格飛漲,農戶可是大賺了一筆,而其它的酒水、小菜等等,不知讓多少周邊的人賺得盆滿缽滿,可以過一個肥年。而因為這些生意做成了,官府又可以從中獲得一些稅收,恰恰就是一箭數雕之事啊!官家不懂經濟,以為自己節約便能讓國家富裕,轉運使可是在三司做過事的,怎麼也會這樣理解呢?”

又是一口老血險些噴將出來,這蕭誠還沒完沒了地揪著他的黑歷史的小辮子了,當真是不當人子。

“照你這麼說來,窮奢極侈倒是有理了嗎?”胡屹怒道。

“非也非也,轉運使不要偷換概念。”蕭誠笑著拿起筷子指著桌上的菜餚,道:“轉運使請看,這桌上所有的菜餚,都是在本地可以買得到的,全都是產自我貴州路上百姓們家中,便是這些較為珍希有山貨,那也是百姓們上山去採集而來的。轉運使,我倒是聽說你特別愛吃雞舌,有時一餐殺雞上百就為了湊一盤雞舌,那才是真正的窮奢極侈吧?”

“那這酒呢?莫非酒也是百姓們自釀的嗎?”

胡屹開始挖坑了,因為酒可是專營的,想要釀酒賣酒,那得有朝廷頒發的執照,否則是要坐班房的。

“轉運使高明,還真是百姓自釀的。”蕭誠大笑起來:“不過這酒,倒也不需要什麼執照,這酒啊,是百姓們靠山吃山,用山裡的野果釀就的果子酒,其味甘甜,回味悠長,不過以前呢,酒雖好,卻是巷子深,如今藉著這個機會,蕭某人準備把其推出去,這可是一個大產業啊!能賺很多錢的,能讓老百姓的兜兒裡迅速地鼓起來,酒這東西,只要釀出來,就不怕賣不出去是不是?而且又不消耗糧食,多好的事情啊!”

挖坑失敗。

果酒,當然不在朝廷禁止之列。

看著對方喘著粗氣一時之間無話可說,蕭誠卻是又道:“轉運使,今日是鄭大官人嫁女的大好日子,不是我們撫臺衙門與轉運使衙門的公務會晤,這些事情,不妨留在以後再說,如何呢?”

正無處下臺的胡屹聞言倒也是點頭,眼下可是說得越多,也就丟臉越多了。

不過蕭誠說了這話之後,就沒有下文了。

難道不應該在此時邀請自己入席嗎?

胡屹瞅著蕭誠,蕭誠也看著胡屹,半晌,蕭誠才眨巴著眼睛道:“胡轉運使,還有事情嗎?”

胡屹已經能嚐到嘴裡有腥甜的氣息了,眼珠子都紅了。

“今日胡某專程前來拜見撫臺,倒不知撫臺把我安置在什麼地方?”

“哦,原來如此!”蕭誠恍然大悟,大聲道:“田易,田易。”

院子外頭的田易好不容易才擠了進來,他級別低,門窗這樣的看熱鬧的好地方,輪不到他。谷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