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喜丹霞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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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中年之後喜愛研讀一些佛經,彼時已略有令名。來南陽掛單或化緣的大和尚也就常有睹面的。大約十年前吧,北京法源寺和尚能行來宛,曾有一夕談。我由是知道近在咫尺,南陽有個丹霞寺,因為他本人就是來就任丹霞寺方丈的。他的弟子張兼維是我的朋友,向我求字,我的字差勁,又求文,我當時在讀《心經》,於是造了個長短句:
磋跌磨折苦,欲行不宜行,欲往更難往。電光石火裡,翻多少筋斗,乃知矇昧意思,最難悟。此岸彼岸何處,煙雨茫蒼行客孤,只向妙善公主,漫天徹地悲憫心,修幾劫恆河沙數,方植出長生果、菩提樹?真難堪是俗子凡夫,焉說得我“壽者無”,恍然間心無施處。噫!洪波險,孽海遙,慈航度。
自覺此寺開光,我已盡了心,也就撂開手,此後多年造句忙、見人忙、喝酒忙、吹牛忙……直到去年,有人無心向我提起:“丹霞寺的開寺方丈是天然和尚的。”我才大吃一驚,曉得自己那些忙都是瞎忙。我對婆子說,得趕緊找時間,去南召,一看丹霞寺,二看辛夷樹。她和她孃家幾個親戚,一聽這事都是一團歡抃,弄了個車趁星期天去丹霞寺,隔了兩個星期趁星期六,再去丹霞寺。
在從雲陽鎮到南召縣不到十公里處,蜿蜒委曲的公路兩邊,叢林愈來愈茂密,丘陵一樣的岡巒中夾雜著辛夷和竹林,婆娑掩映中不時能見到房屋一樣高、錯錯落落的石塔,或全裸露在外,或微見塔頂,和汽車擦身而過。憑我的經驗,這是舍利塔林,離寺不遠了。果然再折一道彎,清溪之側,東邊西邊赫然對稱兩個石峰岡中間,夾著兩丈高的石坊山門。丹霞寺,到了。
《威尼斯憲章》對古文物修復有個“修舊如舊”的原則,這座寺是經過簡單修復的。但依我的觀察,可能只是佛殿僧舍補補漏,佛像稍作點綴耳。古氣森森、荒蕪氣象尚未消盡,有幾處危牆,還齜牙咧嘴歪矗著,彷彿在向來隨喜的香客告訴著什麼……刻著大字真言的石幢上寫著“十方叢林”,踞坐在山門與彌勒殿之間,西邊還有一通碑,繪著觀音像,也刻著我那道“造句”。總體的印象,不能算修舊如舊。我站在彌勒像前暗思:不知哪位善信檀越的眼神,稍作施為,那功德真是大了去了。
不愛熱鬧去處,這裡雅僻,喜愛神會交通,這裡有靈有性,思古之幽情在丹霞寺可以淋漓盡致。
這裡還沒有專設的導遊,給我們講解的是位老尼。講到韋馱,我見這尊神祇是坐像,問她原因,她說天下韋馱都是站立的,我們住持當年募化,向韋馱許願,說:“我若能光大丹霞寺山門籌到緣款,給你修個坐像。”果然如願以償。講到龍柏,她說:“這株柏樹早已枯死,1995年籌到款項,修復寺院,突然當年返青復活,你們看枝擎葉茂……”到觀音殿,老尼又復稽道:“諸位信士,這裡許願最靈。前一個月,有一群年輕人來祈雨,跪地不起直到半夜,我見燒的那香溼了,就說,諸位回去,保證大雨傾盆,溝滿河平……”那是他們送來的錦旗:有求必應!
事實上當然許是巧合,但我在想,這是文化,有哪一種文化沒有認知感應呢?
老尼還在說寺的奇觀:左青龍右白虎,背靠蓮花山……我已在思索天然這個人。他雖說是雲陽慧能的徒孫,其實那名聲還在他的師叔輩之上。這個進京趕考的秀才,聽人“學儒何如學佛”一句話,不考了,剃了頭當和尚,仰臥洛陽橋,擋住太守的車轎,狂言“我無事僧也”,大得太守歡心。還有著名的焚木佛案,這個釋家子弟,冬天把佛像劈了燒柴取暖……這灑脫不羈、自由任放的“佛性”,讓他發揮到了極致!在這塊風水寶地上,他能造出恁大蘭若,自與他本人傑出的秉性識度攸關。
“諸位請香。”老尼還在說寺裡的靈異,“北邊山上的柏樹,佛家不打誑語……沒有經過任何修飾,自然生成十二生肖,我佛寸土不可思議……”我一邊聽,一邊看,心裡卻想的是唐孟郊的詩《遊丹霞寺》:
松色不肯秋,玉性不肯柔。
登山須正路,飲水還直流。
倩鶴負書信,索雲做衣裳。
仙村莫道遠,杖策相雲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