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禮老師

回到家鄉工作，我也有幸和我的幾位小學時候教過我的老師成為同事，雖然是同事，但他們仍是我最尊敬的老師，我也依舊是他們最值得驕傲的學生。我們同在一個辦公室辦公，我依舊親切的叫他們為“老師”，而他們也很自然的稱呼我的名字。

有一位老師姓禮，我們稱之他為禮老師。禮老師患有一種無法治癒的哮喘病，即使離他比較遠，我們也能聽到他因呼吸困難而發出的深深的喘息的聲音，如此的病痛只能讓他到學校裡當一名民辦教師。我的家庭叔叔也是禮老師這樣的哮喘病，不過，家庭叔叔被生產隊安排做了一名生產隊裡的會計，因為疾病的原因，我的家庭叔叔終生未娶，在他四十幾歲的時候，終因疾病越來越重離開了人世。而我的這位同樣患有哮喘病的禮老師卻結婚生子，在他六十一二歲的時候才離開人世。母親說，都是教師的工資收入和醫療福利救了我的這位禮老師，否則，禮老師也會像我的叔叔那樣早早地離開人世。

是的，這一點我比較相信。禮老師後來由民辦教師轉正成為一名正式教師，再加之後來醫保政策的不斷規範，禮老師終於可以有錢治療自己的疾病，但即使是這樣，長期的疾病仍然讓禮老師早早地離開了人世。

禮老師當時在教我們的時候還是一名民辦教師，但是，禮老師並不因為自己是一名民辦教師而放鬆對自己、對我們的要求。記得，禮老師寫著一筆很漂亮的鋼筆字，批改我們的作業時，禮老師的字總是寫的工工整整的，全然不像我書寫“訂正”兩個字的時候，就像鬼畫符似的把“訂正”兩字變成了一種符號。

禮老師從不大聲的訓斥我們，當然禮老師更不會對我們發火，每當我們的作業做錯的時候，禮老師總會坐在講臺桌邊，讓我們一個一個到他的面前訂正作業。每次訂正作業的時候，禮老師總是會側著頭問我們到底搞沒搞懂，調皮的同學撒謊說自己搞懂了，其實他們的作業或作業訂正是抄別人的。而我每次面對禮老師的詢問，我總是一五一十的把自己會的和不會的題目都如實告訴老師。記得有一次，我因為一道題總是搞不懂，禮老師為了不耽誤其他同學上課，禮老師把我喊到辦公室足足舉一反三講了大半節課，我才搞懂了那道題目。

禮老師父親早逝，但是禮老師的母親則長壽，禮老師得益於自己母親的悉心照顧才得以娶妻生子。可是，我的家庭叔叔則沒有這麼幸運，家庭叔叔和禮老師正好相反，家庭叔叔的母親早逝，而家庭叔叔的父親則長壽。父親的存在遠不及一位母親對於自己孩子的悉心照顧，父愛和母愛都是對子女恩重如山的最無私的愛。但是，父愛往往是粗線條的，父愛往往藏在深沉的內心，而母愛則是細線條的，母愛是對生活的細心照顧，早早失去母愛的家庭叔叔就這樣疾病越來越重最終在四十幾歲的時候離開了人世。

禮老師結婚很遲，病弱的身體讓他無法像正常人那樣那麼容易的娶到一位妻子，他的母親四處託媒人替禮老師介紹物件、張羅婚事，禮老師終於在三十歲那年結婚了。新娘是郊縣一個農村人，離我們這裡很遠，新娘說話的口音和我們也不一樣，不過，禮老師終於結婚了。婚後一年，禮老師有了兒子，這是讓我們大家都替禮老師感到高興的一件事。

那個時候的禮老師依舊是一名民辦教師，微博的收入難以養家，好在禮老師的妻子是一個極其勤快的人，面板黝黑而又身材高大，禮老師的妻子為了多掙一點工分，在生產隊裡竟然主動要求和那些壯碩的男人幹著一樣的體力活。在這個勤快妻子的操持下，禮老師家的日子開始一天一天的好起來。

天有不測風雲，感覺許多的災難像是專門針對禮老師這樣的窮苦人似的。在禮老師的兒子開始上初中，也就是十四五歲的時候，禮老師的兒子竟然得了白血病這種不治之症。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禮老師只好變賣所有家當替自己的兒子看病，禮老師花光所有也沒有保住自己兒子的性命，一年以後，禮老師唯一的孩子終於離他而去。

禮老師孩子去世的那一年，他家的日子剛剛開始好轉，因為禮老師也就是在那一年由民辦教師進編轉正，禮老師開始成為一名正式老師，禮老師的妻子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拼死累活的幹著男人乾的體力活，禮老師的妻子終於可以消停一會開始享受一下生活的富足與恬淡了。可是，誰會知道，一場災難從此讓這個家庭陷入到無盡的悲痛之中。

日子還要過，生活要繼續，親友家人為了減輕禮老師夫婦對於逝去的兒子的無比思念，在家人的幫助下替他們領養了一個不到週歲的女兒。對逝去的兒子的思念永遠不會因為領養一個孩子而有絲毫的減少，不過，撫養這個不到週歲的領養女兒竟然讓他們無暇顧及對逝去的兒子的思念，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誰能懂？

在這種撫養孩子的辛苦和思念兒子的痛苦掙扎中，老師的日子又開始慢慢迴歸正常並漸漸好起來。時間真快，禮老師退休了，禮老師領養的女兒也由當初的不滿週歲的嬰兒變成一個楚楚動人的大姑娘了，再有一年，禮老師的女兒就要參加全國高考了。

好似命運專門來捉弄禮老師似的，生活已經漸漸走向正軌並漸漸好轉時，禮老師的身體卻每況愈下。我經常會在下班的路上遇到禮老師從醫院回來，禮老師看到我依舊會笑眯眯的和我打著招呼，不過，禮老師和我打招呼的時候已經氣喘吁吁，說一句要停頓好幾分鐘才能說出下一句話出來。

我關切的詢問禮老師的病情，並一再叮囑禮老師去醫院住院治療。可是禮老師卻氣喘吁吁的對我說道：“誰不想住院治療？你應該知道，你的妹妹（指禮老師領養的女兒）馬上要高考上大學，到處都需要錢，雖說我的退休金比較高，而且住院有醫療保險，但是，這麼多年的服藥治療，已經讓那些常規藥物對我的身體產生了耐藥性，只有服用那些很貴的新藥才能有效的治療我的病，可是，這樣價格昂貴的藥物是不在醫療保險範圍的，我現在只能還是吃那些便宜點的醫療保險能夠報銷的常規藥物維持治療……”

禮老師終究還是離開了我們，禮老師用他最大的節儉養育著和自己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養女，我相信，禮老師看到自己的養女在一年後考上了大學，九泉之下的禮老師一定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