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幾個人跟著這位當地的朋友步行一個多小時走到他家的時候,他的家人早已吃過晚飯,暈,哪有什麼好酒好菜?我們只看到小方桌上有一碟吃剩下的不多的蘿蔔乾!我們心中所期待著的好酒好菜瞬間化作泡影。只見他的父親正坐在小方桌邊抽著旱菸,他的母親則在那裡刷洗碗筷。

他的父親看到自己的兒子天黑才回家,剛想站起身大罵,我們的這位朋友立馬迎上去介紹說我們都是他妹妹的老師。聽說我們是他女兒的老師,剛才還是一臉怒火的他的爸爸立馬站起身熱情的招呼我們快點進屋落座。他的母親則從兒子的手裡接過四條不大的沙光魚,我記得這四條沙光魚一斤多一點,那天晚上我們五六個人就依靠這四條不大的沙光魚一個個喝的爛醉。

他的母親一邊接過兒子手裡遞過來的沙光魚,一邊嗔怪自己的兒子請客回家吃飯也不提前招呼一聲,現在到哪裡去準備菜?在那個普遍不富裕,甚至還是依然貧窮的年代,家家戶戶都是沒有什麼好的飯菜的,人們一日三餐還是以鹹菜豆腐蘿蔔乾為主。

他的母親很是為難,家中一下子來了我們五六個大青年,每個人都是吃飯的年齡,而現在天已黑,在這個窮鄉僻壤的地方,即使有錢也是買不到任何菜的。母親的偉大之處在於她總是能夠想著法子讓不多的幾條小魚變得那麼豐盛起來,約莫半個小時,只見好友的母親端上來滿滿的一大盆冒著熱氣的菜。

我們在好友父親的推推嚷嚷中拘謹的坐到餐桌上時,我們發現好友母親端上來的這盆熱氣騰騰的菜竟然是一盆魚燴菜。僅有的四條不大的沙光魚,好友的母親在裡面放了許多家裡鹹菜缸裡的鹹菜,魚和鹹菜燴在一起,這樣就變成了滿滿的一大盆菜。不過,我只看到滿眼的菜,而那四條沙光魚淹沒其中,幾乎就看不到魚的身影。

我們坐定,好友的父親晚飯的時候雖已經喝過酒,但是他執意要坐到餐桌上陪我們幾位老師喝幾杯。好在好友的父親是個酒鬼,家中的白酒管夠,不一會,好友的母親又端來幾盤切好的鍋塌餅,這是同學的母親在燒魚的時候,順便在鍋的四周攤上面糊特意做的鍋塌餅。我們當地人稱之為“死鍋貼子”,因為這樣的麵食就是拿生面直接攪拌成麵糊糊做成的,沒有經過發酵的麵食,我們這裡稱之為“死麵”,而經過酵母發酵過的面,我們稱之為“活面”。

在家的時候,母親也會經常做“死鍋貼子”給我們吃,不過,母親很少在魚鍋邊做“死鍋貼子”給我們吃,因為魚太貴,吃不起。母親往往會在煮一大鍋的豆角或南瓜時,在鍋的四周做這種“死鍋貼子”給我們吃。這種農村裡曾經極為普遍的一種食物,現在卻成了一種時尚的美食,名字叫做“小魚鍋貼”。

好友的父親極為熱情,好友父親的酒量也很大,他不停地給我們倒酒、勸酒。雖說是一大盆的魚燴菜,還有幾盤“死鍋貼子”,但是哪夠我們五六個年輕人吃的。我們誰也不肯輕易地動筷子,即使在好友父親如打架似的勸導下,我們也只是象徵性的夾了很少很少的一點魚燴菜裡的鹹菜吃。鹹菜的味道真的不錯,只需這幾條不大的小魚,就已經讓只有鹹味的鹹菜裡面充盈著一絲濃烈的魚的鮮味。

好友的父親一邊勸著我們喝酒吃菜,一邊對我們說著,你們吃菜就對了,這叫“寧吃魚中菜,不吃菜中魚”,吃魚鍋裡的菜,菜則鮮美無比。如果吃菜鍋裡的魚,此時的魚雖為魚,但是魚的鮮美已經全部被鹹菜吸收殆盡,此時吃魚反而寡而無味,倒不如鹹菜來的鮮美。

這是我第一次聽說有這種吃法,“寧吃魚中菜,不吃菜中魚”,是的,仔細一琢磨,還真的是這麼回事。由此可以引申出“寧吃肉中菜,不吃菜中肉”……尋常百姓家的美食,真的有它一定的道理。無論是“魚中菜”,還是“肉中菜”,真的是美味無比,往往吃到最後,魚和肉還在,可是“魚中菜”或“肉中菜”裡的燴菜早已被我們挑選著吃個精光。

菜少人多,反而剩下許多的菜,我們誰也不好意思大口夾菜,我們只是在好友父親不停地勸酒勸菜中,一個個不知不覺喝醉了,我們全然不記得那天晚上我們是如何走回到宿舍的。

菜和魚我們都沒吃多少,不過,那天晚上,好友母親攤的“死鍋貼子”我們每個人倒是吃了不少,只記得好友的母親來來回回做了好幾鍋這樣的“死鍋貼子”。

後來我調回到我的老家工作,這位好友曾經到我家玩過一次,其實,好友不是找我敘舊喝酒的。

那天下午我快要下班的時候,好友到我的學校找到我,我很是高興,買了些許多好吃的菜領著好友到我家吃飯喝酒。那晚,好友是住在我家的,第二天早上,我們都早早地起床,我要上班,他說他今天也有緊要的事要做。

臨出門時,只見好友又折了回來,他讓我借點錢給他。我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我只好把身上所有的家當,一共二十元錢借給了他。當時我的月工資也就七八十元,二十元,在那個年代,絕對算得上是一筆大錢,當我掏錢給他的時候,他卻瞄準了我床底下的一雙剛買不久的皮鞋,只見他彎腰從床底拿出這雙我的新鞋,然後坐到床上毫不客氣的穿在自己的腳上。站起身,仔細打量一番,說道:“有點小,但是將就穿!”

我還沒反應過來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就拿著我的錢、穿著我的鞋一邊往外走,一邊對我說道:“過幾天,連鞋和錢一起還給你!”

過幾天,,就是過了二十幾年,從此,所謂的好友從未聯絡,當然,我的錢和鞋也杳無蹤影。直到去年他帶著一個陌生中年人來我現在工作的學校找過我,那天他是為了替這位他帶來的朋友的孩子轉學特意找我幫忙的,我們至少有二十多年沒有見面了,見了面的我們竟然沒有絲毫的陌生和激動,我知道:我們曾經的友誼已經逝去了,不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