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鹹菜罈子

現在每每想起來，我都無法想象自己在這個小漁村的三年工作生活是如何熬過來的。真的讓我難以想象，或許我們當時年少不懂事吧，竟然在這裡熬過了整整三年。

生活的艱辛，當屬解決我們的生活用水問題。在那個年代，只有城裡有自來水，而我們的廣大鄉村是沒有自來水的，人們的一切生活用水都要靠自己的肩膀挑著兩隻水桶來解決。

在老家的時候，人們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離家不太遠的一口水井裡挑水吃。母親說，早晨水井裡的水最乾淨，每每這個時候，家家戶戶都會選擇在早晨天還矇矇亮的時候去水井挑水，直至把家裡的那口大水缸挑滿，人們才會坐下來吃早飯，然後準備上工幹活。滿滿一大水缸的水足夠人們一天的吃用洗漱的，人們的生活用水全都依賴著家裡的這口大水缸，人口多的人家甚至要準備兩口這樣的大水缸。

在那個年代，水缸在一個家庭的作用簡直可以和住房相提並論。有了家必須要有幾口大大小小的水缸，弟兄幾個分家甚至會為了一口破水缸而大打出手，水缸在一個家庭裡的作用由此可見。一個過日子的家庭如果沒有三五口大水缸，那樣的日子簡直過不下去，人們也會以每家擁有水缸的數量而判斷這戶人家的殷實程度。

記得，那個時候我家就有四口大水缸。水缸的作用並不僅僅只侷限於儲水，儲水是水缸的基本作用，除此以外，水缸還有許多其他的功用。我家用於儲水的水缸有兩個，一個很大很大的水缸放在外面，父親說這個大水缸至少能盛七八百斤水。因為這個水缸實在是太大，只好把它放在外面，平時的生活用水幾乎都要靠這個大水缸裡儲存的水。到了冬天，父親會親自在夜幕降臨的時候，把水缸裡的水舀出去以免水缸凍壞，而在第二天早上，父親則又一定會挑來許多水把這個大水缸再次儲滿水。

放在屋外的大水缸當然讓在廚房裡燒菜做飯的母親在取水時感到極大的不方便，父親只得又買一口稍小點的水缸放在廚房裡專門用作廚房用水，而在外面大水缸裡的水則是我們家的其他生活用水。這是兩口專門用於儲水的兩口大水缸，除此以外，我家還有專門用於醃製鹹菜和春節臨近時做豆腐時候用的兩口大水缸。

漫長的冬季，鹹菜是當時家家戶戶的必備物資，人們一日三餐的蔬菜來源大部分來自這口大水缸裡醃製的鹹菜。鹹菜最簡單的吃法就是直接從鹹菜缸裡拿出來洗一洗，然後切碎就飯吃。母親會在醃製鹹菜的時候在裡面放上大蒜，一種很好聞的蒜香味夾雜在鹹菜裡，久違的母親的味道讓我想起來，現在都是口水欲滴。

生活條件稍稍好轉以後，母親會取出鹹菜，洗淨切碎放在碗裡，裡面澆上少許的一點黃豆油，然後母親會在蒸米飯時把這樣的鹹菜放在米飯上一同蒸熟，這簡直就是人間美味。我們中午僅僅只有這一道蒸鹹菜，但是我們吃的津津有味，再說，我們午飯時僅此一道蒸鹹菜，要想再吃到第二盤菜，那簡直就是痴心妄想，生活的貧瘠已經讓我們習慣了這樣的午餐。

鹹菜是絕不可以隨隨便便做熟吃的，那樣的話，一大缸的鹹菜估計沒幾天就會被我們吃完。我們大部分時間都是吃生鹹菜，只有過年的時候，母親才會做熟鹹菜給我們吃。即使這樣的做熟的鹹菜，母親也是不會輕易做給我們吃的，母親總是會在年三十的晚上和父親做一大鍋這樣的熟鹹菜，開始的時候，熟鹹菜裡有泡好的黃豆。後來隨著生活條件的漸漸好轉，父親又添了一口大水缸，這隻大水缸專門用於過年的時候做豆腐，那是自己家裡做的豆腐，豆香味十足。

每到年底家家戶戶做豆腐的時候，母親就會請人來家幫忙，整整忙碌一天，做出來的豆腐母親會放在做豆腐的水缸裡。裡面放上清水，隔三兩天換一次水，如此的儲存豆腐的方法，竟然能夠一直吃到元宵節而豆腐絕對不會變質。此時的母親也不再做鹹菜黃豆而改成做鹹菜豆腐了。所謂的鹹菜豆腐就是鍋裡放上蔥姜油，再放入洗淨切好的鹹菜在鍋裡翻炒，最後放上水和豆腐，如此簡單的操作，就是那時候我們最好的一道下飯菜。

無論是鹹菜黃豆，還是鹹菜豆腐，母親一年只是在年三十的晚上做一次，其他的時間我們依舊吃生鹹菜。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了許多年，直到我工作以後，母親燒製的鹹菜才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個時候，我們家幾乎很少再吃生鹹菜了，鹹菜也就恢復成了它本該有的屬性，鹹菜只是偶爾用於人們吃飯時淡淡口而已。而原來的許多年，鹹菜卻是我們漫長冬季的主打菜，我工作以後，母親在每年冬季來臨的時候依舊會醃製一大水缸的鹹菜，不過，現在我們吃的幾乎都是熟鹹菜。母親會換著花樣做著鹹菜給我們吃，有米飯鍋蒸鹹菜、鹹菜黃豆、鹹菜豆腐，這是我永遠也吃不夠的母親的味道。

我工作以後，鹹菜又有了一道只屬於鹹菜的人間美味。母親會去菜市場買那種很小很小的小鯽魚，然後忙活半天把它們清理乾淨，繼而用鹹菜燒小鯽魚，裡面放少許的乾紅辣椒。剛剛燒好盛出來的鹹菜燒小鯽魚並不怎麼好吃，可是等到第二天鹹菜燒小鯽魚凍起來的時候，那真的是一道只屬於鹹菜的人間美味。小魚的湯水和鹹菜因為冬夜的寒冷而結成凍凍狀態，讓小魚和鹹菜合二為一有了不一樣的味道，魚凍的膠原蛋白和鹹菜的親密組合成就了我們這裡家家戶戶男女老少最喜愛吃的一道珍饈。

生活在悄然變化著，人們只需透過一道鹹菜就會感知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好，而家中的大水缸也越變越小。父母家裡的水缸依舊還在，只不過，父親早就把他們放置在菜園裡，用於儲水澆花澆菜，取而代之的是很小的已經不能稱之為“水缸”的鹹菜罈子了。

冬日，母親依舊會醃製鹹菜，只是在鹹菜罈子裡象徵性的醃製很少很少的鹹菜，鹹菜的味道是我們永遠揮之不去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