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終於放下筷子,拿起旁邊溫熱的綢帕擦嘴。

已經靜坐許久的開平帝卻拿起湯勺,將放在自己面前的禦寒養生湯盛出半碗,然後目視站在一旁的劉保。

內監都知心中劇震,就連吳貴妃淡雅的面龐上都湧起一抹驚訝。

劉保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著瓷碗,然後來到裴越面前放下。

裴越微微一怔,心裡長嘆一聲,眼中剎那間流露出複雜的情緒,起身再度行禮道:「謝陛下賞賜。」

開平帝卻沒有故作姿態,只是淡淡地說道:「這一年來你替朕辦好了幾件大事,雖然封賞還未定下,但是朕不會虧待有功之臣。如今天氣寒冷,你奔波數千裡也不容易,喝碗湯暖暖身子。」

「臣遵旨。」

裴越垂下眼簾,然後站著將半碗湯緩緩飲下。

開平帝又問道:「吃飽了?」

裴越坦然答道:「七分飽,恐積食傷身,不敢吃得太撐。」

開平帝微微頷首,望著這個年輕臣子俊逸的面容,彷彿是要看穿他的內心,但他看見的僅僅是平靜之中帶著幾分感激的神情。

終究與旁人不同。

哪怕是莫蒿禮這樣的四朝元老,若是得到皇帝親自盛湯的恩遇,恐怕也只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可是裴越並未表現得太過激動,雖說相較於他進殿之初的戒備和抗拒,眼下神色柔和了許多,卻依舊保持著清醒的狀態。

若非如此心性,想來他也做不出那等偉業,以至於自己身為天子都陷入兩難的境地。

同時亦能證明,這段時間的冷遇委實刺痛他的內心,從這個角度似乎說明裴越仍舊是那個坦誠忠心的臣子。

一念及此,開平帝緩緩起身,在吳貴妃的攙扶下向暖閣行去。這邊的宴席自然有宮人收拾,雖然一時間人影憧憧川流不息,但無人發出丁點聲音,皇家氣象自然顯現。

皇帝沒有發話退下,裴越只能跟了過去。

來到暖閣之中,帝妃分居左右坐於榻上,裴越亦有一張圓凳。

吳貴妃似乎還沉浸在方才的奇觀中,莫說宮人們沒有見過裴越吃飯時風捲殘雲的氣勢,連她也頗為驚奇,不由得微笑道:「都說宰相肚裡能撐船,中山侯亦不遑多讓。不愧是陛下欽點的大將軍,便是在宴席上都有這樣雄壯威武的氣勢。」

面對這位身份尊貴、幾與皇后分庭抗禮的後宮婦人,裴越從始至終都保持著足夠的警惕,因為他從未忘記過當初便是她不動聲色間險些除掉裴家的軍權,於是恭敬地回道:「不敢當娘娘謬讚。臣幼時缺乏長輩教導,故而時常做出粗魯之舉,有礙觀瞻還祈恕罪。」

開平帝不禁冷笑道:「聽聽,朕不過是隨意訓了一句,他便牢牢記在心裡。」

吳貴妃輕笑道:「陛下,臣妾聽慣了那些違心的恭維,反倒覺得中山侯這般爽直才是忠臣所為。臣妾雖只是後宮婦人,卻也聽說過中山侯散盡家財賑濟南境災民,又不懼生死親自領兵縱橫於危局之中,足見他將陛下和國朝放在心頭上。」

她神色溫和地看了一眼裴越,繼續說道:「想來陛下也喜歡中山侯的性子,所以才力排眾議將他加封為一等國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