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起身為穀梁斟酒,思忖片刻之後,不疾不徐地說道:“岳丈,你認為從古到今的諸多王朝,為何鮮有國祚超過三百年的例子?”

穀梁沉吟道:“如果從史書上的記載來看,王朝覆滅大抵有兩個原因,其一是君上任性妄為以至於民怨沸騰,野心之輩趁勢而起。其二便是外強中乾軍力失衡,藩鎮割據導致朝廷漸失權柄。”

裴越不置可否,又問道:“或者換一個說法,那些人為何要造反?不論是軍閥崛起還是匪患叢生,如果一個人幼有所育老有所養,生活安定不缺吃穿,他還會選擇造反嗎?”

穀梁點點頭道:“不會。”

裴越儘可能用直白的語言解釋道:“當然,我不排除岳丈所說的那些野心家存在,可是造反總需要人,如果大家都能好好地活著,願意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人又有多少?因此我覺得,如果能讓百姓吃飽穿暖生活富足,那麼再多的野心家都無法成事,縱有一時之患也不會動搖根基。”

他輕嘆道:“王朝的根基不是朝堂上的官老爺們,而是芸芸眾生販夫走卒。”

穀梁凝眸道:“經世濟民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裴越正色道:“這是一件極難的事。”

穀梁問道:“如何做?”

裴越答道:“士、農、工、商。簡而言之,士者,讀書人也,只可惜從古到今讀書人只看經史子集,對於俗世的常識和道理缺乏瞭解,像洛執政這樣熟知民生的官吏太少。想要改變這一點,必須對科舉進行一定程度的改革,暫時不動讀書人賴以生存的根本,逐漸加入更實用的門類。”

“繼續。”

“農者,耕種也,這是歷朝歷代都極為重視的根本。但是在我看來,很多方面都可以改進,並且形成系統化的流程。讓土地變得更肥沃,讓種子變得更高產,糧食的收成越高,百姓的生活便會越安定。與之相對的是,大梁工匠的地位太低,幾與賤戶無異,可是如果沒有趁手的工具,很多事情我們都無法做成。”

他感慨萬千地道:“舉個簡單的例子,岳丈也見過我做出來的蜂窩煤,可是如果沒有匹配的爐子,蜂窩煤便沒有任何用處。”

穀梁點頭道:“的確如此。”

裴越緩緩道:“至於商賈之道,其實遠比我們想象得更加重要。如果說大梁各地就像面積不同的湖泊,那麼商賈便是連線它們的支流。只有商貿足夠發達,各地才能變成富有生機的活水,否則遲早會成為死水微瀾。”

穀梁沉思良久,感嘆道:“難怪當初洛季玉一心想將你變成文臣,你今日所言雖然籠統,卻已經是一整套改良之法的雛形。越哥兒,想要做成這些可不容易。”

裴越從容地道:“我明白,因為我們所有人頭頂都籠罩著皇權的威嚴,生死皆操於皇帝之手。”

穀梁定定地望著他,輕聲道:“你不想做皇帝,你是希望這世間沒有皇帝。”

裴越搖搖頭,堅定地道:“岳丈誤會了,我只是想讓皇權更理智一些,律法更嚴謹一些。用一個更為直接的詞來概括,那便是開明的帝制。”

“開明的帝制……”

沉吟良久,穀梁逐漸領悟到這五個字的精髓,眼中掩不住激賞之色,鄭重地道:“從今往後,一切以你的決斷為準。”

裴越長身而起,躬身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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