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大概二十餘里便能進入蘄州境內,然而這段路程對於劉質來說,卻是可望而不可即。

他先是看了一眼身旁神情冷肅的王平章,又看向周遭團團包圍的背嵬營騎兵染血的戰袍,目光最後落在附近的景色上。

地勢平坦,山清水秀,倒也不算腌臢之地,但是自己真的要長眠於此?

王平章遙望著遠處那個身處數百鐵騎中央的年輕晚輩,雖說對方看起來已經是強弩之末,但他這邊只剩下被迫下馬的二十餘名親衛和一眾王家子弟,強弱對比格外鮮明。

他臉上並無懼色,前行數步悠悠道:“你這又是何苦呢?想想吧,這世上忠君之人又有幾個能善終?你家先祖裴元若非開國功勳,又因高祖皇帝的信重與太宗皇帝的寬容,焉能活到九十六歲的高齡?與之相比,你祖父裴貞何其驚才絕豔,又是真正的心懷蒼生,乃老夫生平最為敬服的數人之一。他有很多像羅煥章這樣的虎將追隨,又有沈默雲席思道雙壁襄助,比你今日如何?到最後不還是落個孤苦終老客死他鄉的結局。”

裴越緩慢地呼吸著,左肩處的傷勢隱隱作痛,右手腕亦是痠麻不已,相較於休息過的將士們,他今日幾乎片刻未曾停歇。

他沉默地望著對面的老者,目光平靜鎮定。

王平章繼續說道:“老夫並不畏死,只是想告訴你一個簡單的道理。你不姓劉,所以你註定不會得到天家真正的信任,當然,即便你姓劉也不能太過優秀,因為你終究不是劉賢。你家先祖、你祖父、穀梁、冼春秋包括老夫在內,誰不曾為大梁嘔心瀝血過?結局你也看在眼裡,很可惜你同我們一樣,太過優秀,因而該死。”

他微微挑眉,不疾不徐地說道:“在龍椅上那位看來,臣子太過優秀就該去死。”

裴越終於開口,緩緩道:“你怕了?”

王平章冷笑道:“笑話,老夫是在給你謀一條生路,你到底明不明白?如今南周亂象已明,西吳亦元氣大傷,老夫再一死,劉賢將來會留著你嗎?”

裴越不緊不慢地道:“養寇自重,這個道理我懂。”

王平章雙手負於身後,淡然道:“就算你拿著老夫的首級回京,得到的不過是幾句口頭嘉獎,難道陛下和劉賢還會封你為王?但是如果老夫活著,不論龍椅上坐的是誰,你都能安穩如山,因為朝廷需要你這樣能征善戰的武勳。”

裴越看著老者從容的面龐,微微凝眸道:“可是我今天殺了你的長孫,又滅了你的虎豹營,還挫敗了你的謀反大計,你難道不恨我?”

王平章面色一冷,旋即緩慢地說道:“戰場之上各憑本事,老夫不只有那一個孫兒,也不會看不清大局。所以,你應該明白自己最好的選擇是什麼。”

裴越轉而看向王平章身後左側的那些王家子弟,輕聲道:“我不介意多殺幾個。”

王平章道:“你說什麼?”

裴越搖搖頭道:“沒什麼。今日的魏國公話太多,所以我說你怕了。既然你也知道害怕,知道死亡的恐懼,為何你之前不多想一想呢?”

王平章面色再變。

沒等他開口,另一邊六皇子劉質忽然翻身上馬,然後徑直衝向裴越這邊,口中大聲道:“裴越!孤知道錯了,帶孤去見父皇,孤此番是被王平章這個老匹夫巧言矇騙,孤根本沒想過要反叛啊!孤要當面向父皇承情!”

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動讓王平章身後的那些人目瞪口呆,同時也讓背嵬營的將士們大為鄙夷。

劉質神情倉皇,眼中的懼意不似作偽,顯然在看清楚眼下的局勢之後,深知自己的小命就握在裴越手中。

駿馬疾馳轉瞬即至,短短二十餘丈的距離頃刻間越過,劉質已經能看清裴越疲憊的面容,再加上附近那些騎兵並未上前阻攔自己,不由得心中暗喜。

相距僅僅兩三丈,他依舊沒有降速,反而忽然鬆開馬鐙,左手拽住韁繩,身體騰空而起,雙腳踩在馬背上發力一蹬,如流星一般向裴越俯衝而去。

身法極其迅捷,一切都只在眨眼之間。

他右手裡多了一柄泛著寒光的匕首。

劉質當然聽說過裴越的能力,可是他更相信自己多年來苦練不輟的武道,而且對方經過連番大戰,不可能還像平時那般內勁充沛。

擒賊先擒王,這是他先前聽王平章說過的真理。

狂風撲面,裴越在剎那之時似乎根本無法躲避。

劉質大喜,匕首極其陰狠地朝裴越脖子上抹去,然而只見裴越猛然往後仰倒,與此同時一道流光在陣前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