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公府。

外書房中,清香嫋嫋。

爐鼎中燃著的降香有安神定心之效,歷來為軍中武勳所喜,彷彿如此便能將身上那股血氣遮掩一二。當年征戰沙場時,王平章絕對不會在意這些細節,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命人將自己常用的速香換成了降香。

書房中還有一位正值壯年的客人,他望著王平章不急不緩擺弄茶具的動作,微笑道:“若是讓那些文官老爺們瞧見這一幕,多半會譏諷國公爺附庸風雅,這些人哪裡知道您才是真名士。”

王平章神色淡然,悠悠道:“巨源何故作此小兒女姿態,莫非以為老夫承受不住那點打擊?”

客人名叫曲江,字巨源,爵封長興侯,官居京軍西營主帥。

他與對面老者的淵源極深,當年王平章在南境戰無不勝時,曲江便是他的親兵首領。

待後來王平章步步崛起,曲江的地位亦水漲船高,最終以寒門子弟的身份坐上京營主帥的寶座,可謂極富傳奇色彩,與如今的裴越相差彷彿。

曲江對於都中近來的變動心知肚明,尤其是在得知王九玄被貶為庶民後,今日特地登門探望,言語之間頗多恭維,望能紓解老者心中煩悶。

此刻見對方面色如常,似乎壓根沒有受到影響,曲江便誠懇地說道:“末將雖然愚魯,卻也知道國公爺胸懷錦繡,區區小事自然不會掛懷。只是九玄畢竟年輕,我擔心他會胡思亂想。”

在最近的風波結束之後,沒人清楚王平章與開平帝做了怎樣的交易,只知道王九玄被圈禁府中。站在裴越的角度來看,這樣的懲治顯然還差了點火候,不足以將王平章逼到絕境。可是對於曲江這樣的鐵桿心腹而言,皇帝陛下的決斷未免太過冷血絕情。

無論如何,王平章為大梁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王九玄又是他最看重的長孫,極有可能成為魏國公府將來的掌舵人,絕非李炳中那種可以隨時捨棄的棋子。

更重要的是,沒有確鑿證據表明王九玄參與到那兩件事中,只要陛下肯稍稍維護,他斷然不會落到這般境地。但是那位至尊卻順著裴越的心意,徹底毀掉王九玄的名聲和前途。

何至於此呢?

望著這位心腹憤憤不平的神色,王平章臉上浮現一抹欣慰,隨即平靜地說道:“你看著九玄長大成人,難道不清楚他的性格?”

曲江失笑道:“是我想多了。”

王平章卻搖頭道:“你能這樣想,老夫心中很熨帖。九玄被罷免後,這座國公府忽然變得門可羅雀,想來外面那些人都在等著老夫徹底倒臺。”

曲江輕哼一聲,面色不善地說道:“那些人不過是異想天開罷了。國公爺,陛下究竟想做到哪一步?”

這話略顯直白,不太符合他京營主帥的身份,只是他心裡明白,在這位老人面前沒有任何必要拐彎抹角。

王平章目光幽深,花白的眉毛微微挑起,沉聲道:“開平四年,老夫曾經乞骸骨告老歸鄉,你可還記得?”

“開平四年……”曲江沉思片刻,恍然道:“我想起來了,當時是一位御史借橫斷山匪患作亂的由頭彈劾國公爺,甚至還想牽扯出永寧元年的舊事。陛下對其深惡痛絕,沒過多久那御史就病死在太史臺閣的監牢裡。”

王平章眼中湧現凌厲之色,緩緩道:“那次老夫態度堅決,只想遠離京都這是非之地,但是陛下更加強硬地拒絕老夫的奏請。從那個時候開始,老夫便知道陛下不會善罷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