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小子,可願攙扶老朽一程?」

朝會結束,群臣各懷心思退出大殿時,莫蒿禮蒼老的聲音響起。

裴越與穀梁對視一眼,見後者不動聲色地眨了眨眼,他便微笑上前道:「這是晚輩的榮幸。」

他扶著莫蒿禮的右手腕向外走去,一老一少竟然顯得格外和諧。旁邊的大臣們無不面上帶笑,然而心裡卻覺得難以理解,甚至連不遠處的王平章都生出一絲嫉妒之心。

他對裴越的事情非常瞭解,大概清楚那些清貴文臣今日站出來替裴越說話的原因。

石炭寺因蜂窩煤設立,兼之當初簡容彈劾大皇子時,裴越出手幫過他,所以他今日會聲援並不奇怪。至於禮部侍郎盛端明,這位老學究堪稱清流的代表,且非那種沽名釣譽的偽善之輩。他今年跟著裴越出使南周又親歷戰事,被裴越打動之後,願以身家性命作保倒也符合他的性情。

王平章不解之處有二。

其一是洛庭出人意料的堅持,在裴越彈劾裴雲的時候就表現得非常明顯,看來拋開這位執政當年和穀梁的交情,他和裴越本人的關係也耐人尋味,有必要事後讓人仔細調查一番。

其二便是莫蒿禮對裴越的關照。

王平章算了所有人的反應,唯獨沒有想過莫蒿禮會拖著老邁的身軀來參加朔望大朝,而且還在最關鍵的時候幫助開平帝決定想法。

其實在一眾文臣開口之後,王平章已經敏銳地意識到,裴越如今大勢已成,開平帝極有可能改變初衷,直接加封裴越為國公然後鈍刀子割肉。

只是千算萬算,就是沒有算到莫蒿禮會突然出手,他至今依舊想不明白裴越如何攀上這棵大樹?

如果讓他回到今年年初,在莫蒿禮病倒之後,旁聽這位四朝元老和裴越的密談,或許才能解開他心中的疑惑。

朝會結束之時接近正午,正是一天中最溫暖的時候,尤其今天陽光熾烈,驅趕走空氣中的寒意。

一路行來莫蒿禮始終沉默,裴越自然也能沉得住氣。直到兩人走出承天殿,漫步於廣闊的宮前廣場上,旁邊沒有人靠近之時,莫蒿禮才緩緩開口,然而平平淡淡的語氣說出來的話卻如雷鳴一般。

「裴家小子,你覺得自己造反的話會有幾成把握?」

裴越差點被這句話拍在牆上,看了一眼老人溫和的神情,他不禁苦笑道:「老大人何苦要嚇唬晚輩?」

「嚇唬?」

莫蒿禮微微一笑,饒有興致地問道:「如果不打算造反,為何要毀了裴雲的前程?據老朽所知,你和定國長女還有一份姐弟情,所以一直沒有對裴家那些人下死手。正因如此,你一直握著裴雲的把柄卻沒有發作,如果不是陛下要讓裴雲入詹事府,想必你也不會拿出來。說到底,你只是不願接受陛下賜婚的安排,這還不能證明你想造反?」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裴越憑藉高超的演技和縝密的心思騙過很多人,但是有幾個人他一直非常忌憚,身邊這位老人便是其中之一,甚至給他的壓力還在開平帝之上。

猶記得當初他反擊大皇子時,莫蒿禮一眼看穿他的謀算。後來這位老人病倒時,更是準確推算出大半年後南境的局面。

時至今日,裴越哪裡還敢小覷這位已經六十八歲的老人?

好在他亦非吳下阿蒙,在經過太多次開平帝的天雷轟炸之後,裴越已經鍛煉出鋼鐵一般堅硬的心志,繼續苦笑著說道:「老大人言重了。裴雲不光算計過我,還試圖用大姐的婚姻大事做自己的晉身之階,我可以容忍他在翰林院裡修書,可是絕對不能接受他成為太子屬臣。」

莫蒿禮不置可否,淡然道:「將心比心而言,如果老朽處在你的位置上,多半也不會認命,與

其坐以待斃,不如冒險一試。」

裴越想了想,坦然地說道:「老大人,當初你問我為何要堅持南下,到今天我依然還是那個答案。如果我可以讓同袍少死一些人,那我願意領軍出戰,哪怕會因此惹來陛下的猜忌和朝中諸公的攻訐。」

這個回覆似乎離題萬里,然而莫蒿禮卻點了點頭,隨後略顯好奇地問道:「為何你不會在意南朝那些軍卒的死傷?」

裴越怔了一下,老老實實地答道:「老大人,晚輩沒有那麼博愛。晚輩今日所取得的一切成就和富貴,皆是陛下和大梁百姓的給予,所以必須儘可能回報這份恩遇。當然,如果將來南朝的百姓也成為大梁的子民,晚輩會對他們一視同仁。」

莫蒿禮忽地輕聲笑了起來,並未掩飾他心裡的暢快與滿意。

笑聲止歇之後,他緩緩說道:「如果你想起兵造反,勝算不足一成。今日朝會之上,支援你的人很多,但是隻要你敢豎起反旗,他們立刻就會變成你的敵人。即便洛庭和穀梁知交莫逆,他也不會成為你的臂助,更遑論簡容和盛端明這些固執的人。至於軍中,除了你麾下的藏鋒衛,以及南境鎮南大營的鞏城侯郭興,最多再加上谷家那幾個孩子,不可能再有一兵一卒追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