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結束之後,御書房中。

開平帝望著面前這些重臣,目光逐一掃過去,最後停留在穀梁身上,溫和地問道:“朕記得,谷卿之女與裴越的婚事定在歲末?”

穀梁垂首應道:“是,陛下。”

開平帝感慨道:“卿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裴越那小子這幾年做得也不錯,這樁婚事必須隆重且盛大。原本朕打算讓裴越負責南境和談,但是後來一想,如今已是十月末,距離歲末僅僅數十天。兩國和談事關重大,且牽扯太多細節與糾葛,談個一年半載亦是尋常,故而只好讓韓公端再辛苦一趟。”

此刻除了穀梁之外,房中還有魏國公王平章、襄城侯蕭瑾、右執政洛庭、御史大夫黃仁泰、五軍都督府大都督徐壽、吏部尚書寧懷安、戶部尚書陸之濤和新任兵部尚書柳公綽。

除去尚在養病的左執政莫蒿禮、遠在欽州的參政韓公端和裴越之外,眼前便是大梁權力頂層的核心圈子。

開平帝這番話算是闡明之前在朝會上發出那道旨意的原因,他可以在那些普通官員面前保持君上的神秘,但是必要的時候得讓面前這些重臣心中有個底,避免毫無意義的猜測和內耗。

聽到皇帝的解釋之後,一直肅然的穀梁臉色變得和緩,其他重臣亦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他們看似羨慕地向穀梁道喜,至於心中究竟作何想法,是否相信開平帝做出這個決定的理由,外人自然不得而知。

將這件事一言帶過之後,開平帝繼續說道:“南境戰事告一段落,朕會讓裴越整理出詳細的軍功名單。到時候戶部派人前去稽核,確認無誤之後,依照過往舊例予以撫卹和賞賜。”

戶部尚書陸之濤心中犯難,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需要撥付的銀兩必然是一個天文數字,國庫的壓力何其重也。

開平帝見他面露遲疑,便淡淡地說道:“陸尚書,你也不必頭痛,先想辦法呼叫一筆銀子做好這件事。等和談開啟之後,南朝的賠償銀子送過來了,朝廷的週轉自然能恢復正常。”

陸之濤暗歎一聲,看來只能讓京官老爺們委屈一個冬天,畢竟陛下將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堵死他所有叫苦的路子,故而躬身行禮道:“臣遵旨。”

開平帝又道:“關於各級武將的戰功封賞,由五軍都督府進行初核,西府負責複核,兵部各司從旁協助。涉及爵位加封諸事,兩府先擬出一個條陳遞給朕。”

王平章、洛庭、徐壽和柳公綽齊聲領命。

接下來便是一些細節上的討論,小半個時辰過後,這場臨時朝會終於結束。

穀梁出宮之後,帶著親兵趕回東城,卻沒有直接回到興業坊,而是出現在一條人跡罕至的寬窄巷中。不多時,一輛馬車來到巷子裡面,旁邊的護衛與穀梁的親兵四下散開。

穀梁策馬來到車旁,淡淡道:“陛下這個理由未免牽強了些。”

車簾掀開,露出右執政洛庭剛毅的面容,他目光深邃地說道:“未嘗不是事實。”

穀梁微微皺眉,扯起嘴角道:“你信?”

洛庭沉思片刻,忽地輕嘆道:“谷兄,功高震主啊。”

裴越的年紀太輕,立的功勞太大,倘若繼續讓他主持和談,必然又是一樁開疆拓土名揚海內的大功,到那個時候不封國公都說不過去。

王朝鼎盛時期,不滿二十歲的國公只有兩個下場,一是交出所有權力從此在京都做一個渾渾噩噩的富貴閒人,二是在皇權更替之前落個身首異處的結局,縱觀煌煌史書,先人極少能逃出這兩種可能性。

從這個角度來說,開平帝似乎是出於保護裴越的想法,倘若他想要過河拆橋,完全可以繼續讓裴越聲名鼎沸,最終只會害死那個年輕人。

然而穀梁面無表情地說道:“戰事爆發之前,王平章數次面見陛下,商議奪取天滄江下游南岸重鎮之事。戰事爆發之後,他兩次與陛下長談,箇中內容無人知曉。”

洛庭悚然一驚,卻不是因為穀梁竟然知道宮中隱秘,而是他這番話中顯露的殺機。

他想了想說道:“魏國公想要對付裴越?”

穀梁冷笑道:“這難道是什麼稀奇之事?這幾年他被陛下壓制得有些狠,終究是要將這筆賬算在我和越哥兒身上。再者,越哥兒離京之前,在竹樓當著他的面廢了他的孫子王申奇,我不信這個老傢伙心中沒有怨氣。”

洛庭神情凝重地說道:“就算他想這麼做,除了功高震主這一條之外,又有什麼地方可以攻擊裴越呢?”

穀梁緩緩道:“越哥兒又不是不敗金身,而且我擔心的不僅僅是這個。王平章雖已年邁,但我從來不會低估他的實力和手腕。此人佈局擅於草蛇灰線,往往被人察覺時大勢已成,所以我斷定這次陛下看似是在保護越哥兒,實則肯定是受到王平章的蠱惑。”

洛庭雙手攏於小腹之前,沉吟道:“其實我也覺得這幾年他退得太多了。陛下不斷削減他的權柄,但是他始終沒有任何抗拒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