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德府的地形北寬南窄,宛若一個倒置的葫蘆。

迎親使團離開安化縣後,先後途徑阮陵縣和寶昌縣,在三天後抵達海陽縣。

再往南進入尋寧府,成京城便位於尋寧府的東南界線之外。

這幾天裡王琦提心吊膽,生怕裴越拉著他去民間走動,因為實際上有很多百姓家中已經斷糧,之前還能咬牙從各家米店裡搶購高價糧食,可是在東府韓參政來到欽州之後,連續砍了十幾顆腦袋,絕大多數糧商都不敢再賣糧。

如今全靠官府的常平倉供給糧食,以及本地那些大族開設粥鋪,勉強才沒有釀成亂子。

至於那些糧商們,他們在按照平時的價格賣完店鋪中的糧食之後,宣稱自己已經沒有存糧且外面也買不到糧食,紛紛關門歇業。

王琦最害怕的是裴越看見民間的悲慘景象,怒從心頭起,強行用刀劍撬開那些糧商的嘴。

他絲毫不懷疑那位年輕國侯的殺性和魄力。

好在裴越似乎對白龍魚服這種事不感興趣,從始至終都待在使團裡,每天會找王琦閒談大半個時辰,聊的也都是尋常話題,譬如欽州的風土人情和歷史典故。

王琦一開始自然是全神戒備,唯恐自己說錯話被對方抓住把柄。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漸漸變得鎮定從容。

以前聽說這位中山侯體恤百姓,蜂窩煤造福世人,如今看來只能說言過其實。就算他不懂得下面官府的具體運作,也應該知道這場大旱影響的絕非欽州一地,亦非夏日一季。只要上蒼一天沒下雨,旱災的惡劣影響就會持續加重,甚至造成大梁南境的動盪不安。

裴越恍若未覺,除了每日找王琦閒談一陣,其餘時間便待在那輛寬敞舒適的馬車裡。

王琦還留心觀察著那一千護衛騎兵的動靜,發現他們老老實實地護送使團南下,並沒有人長時間地離開過。

一切似乎都很平靜,但有件事令王琦意想不到,那就是當使團進入尋寧府之後,他身邊竟然多了兩位同伴。

這兩人分別是沅陵縣丞餘傑和海陽縣令孫廣信。

王琦與他們還算熟悉,畢竟都是彰德府下面各縣的官員,每年都能見到不少次。午間暫歇時,王琦坐在樹蔭下,壓低聲音說道:“裴侯究竟想做什麼?”

餘傑微微搖頭道:“不得而知。”

王琦看了一眼遠處鴉雀無聲的背嵬營將士,皺眉道:“我總覺得他在下一盤大棋。”

另一邊孫廣信眼神中浮現懼意,緊張地說道:“該不會是要拿我們開刀吧?”

王琦微微一怔,旋即失笑道:“他有什麼理由拿我們開刀?再者說了,你我都是正經進士出身,他就算想對我們下手也得韓參政點頭才行。”

孫廣信縮縮脖子說道:“可是我聽說裴侯在西境的時候,當著數萬將士的面親手殺了那位武威侯寧忠。”

另外兩人的面色都有些不好看,王琦沉吟道:“不必自己嚇唬自己,我猜他多半是想從我們嘴裡打探訊息。兩位同年,最近幾天一定要守口如瓶,不該說的話半個字都不能吐露,不然倒黴的可是自己。至於這位中山侯的謀算,大家其實大可放心,成京那邊各家的長輩們肯定會盯著使團,也必然會知道我們消失的緣故。”

餘、孫二人盡皆點頭贊同。

官道另一側的樹蔭平地上,那輛最寬敞的馬車車廂內,裴越低頭看著手中那張寫滿蠅頭小楷的信紙,神情略顯凝重。

谷蓁和葉七面色各異,前者好奇地望著裴越手中的信,很想看看名動京都的沈家才女究竟書法如何,是不是像傳說中的那般恣意瀟灑。

葉七隻覺得對方有些陰魂不散的味道,即便此地距離京都已近很遠,沈淡墨依舊巴巴地派人送來一封密信。不過她沒有在這個時候吃醋,反而主動開口問道:“她在信中說了什麼?”

裴越將信遞給葉七,沉聲道:“與我在這邊瞭解的情況大致相當,太史臺閣的手段果然不凡。先前我以為他們將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南周,沒想到他們在人手不足的情況下,還能查到這麼詳細的資訊。與之相比,唐臨汾帶著五千人都未必及得上對方的效率,只可惜這次傅弘之無法跟來。”

葉七看完之後已經無暇顧及沈淡墨的書法,目光凌厲地說道:“這些人真的不知道死字怎麼寫,他們想造反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