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宅不同於那些高門大族,規矩並不嚴苛,再加上沈默雲這些年一直用不同尋常的方式培養沈淡墨,所以也就不會在意這些細節。

他一邊飲著湯水,一邊同沈淡墨聊著南邊的旱情,這時忽然聽管家在外面說道:“啟稟老爺,林少爺求見。”

父女二人對視一眼,沈淡墨起身道:“爹爹,女兒先回去了。”

沈默雲道:“好,去歇著罷。”

沈淡墨走出書房,還未進入迴廊便見一名斷臂男子迎面走來。

當初靈州欽差行轅一戰,林合被陳希之一刀斬斷左手,修煉十多年的左手劍一朝被廢,再加上尾椎骨又中了一刀,幾乎稱得上是個廢人。將近一年的時間過去,他終於能站立行走,左手卻無法再接上。

從表面上來看,林合的精神狀態還算不錯,在瞧見沈淡墨的身影之後便主動站在旁邊,微微垂首等她過去,從始至終沒有任何不妥的舉動。

沈淡墨看了一眼他沉默的姿態,本想關照兩句,卻發現自己不知該如何開口,畢竟過往的歲月裡交集甚少,壓根談不上熟絡。經過林合身邊的時候她腳步微微一頓,最終還是沒有停下。

林合依舊面色沉靜,待沈淡墨遠去之後徑直走進內書房。

“小侄見過叔父。”林合畢恭畢敬地行禮。

沈默雲目光復雜地望著他,輕嘆道:“這一年來你的不易我都看在眼裡,能夠再次站起來是件好事,只是這武道很難恢復到從前的水準。”

林合平靜地說道:“若非叔父為小侄遍尋名醫,小侄焉能有今日?其實能夠像個正常人一樣行動,小侄便已經心滿意足,不再奢望重拾武道修為。”

沈默雲道:“你能這樣想自然極好,可見成長了許多,雖然付出的代價有些大。至於我做的那些事不值一提,當年你的父親為了我連命都不要,你自己也幫我做過很多事。真要細細論起來,其實是我虧欠你們林家。”

林合搖頭道:“叔父不必掛懷,無論先父還是我自己,從不後悔追隨叔父。”

沈默雲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這一輩子極少受人恩惠,但是裴貞的提攜和林東海的拼死報效絕對無法忘記,所以哪怕林合在靈州做過一些錯事,他也做不到見死不救。

良久過後,他溫聲問道:“今日讓你來,是想告訴你往後的安排。”

林合垂首道:“請叔父吩咐。”

沈默雲道:“在臺閣中做事不一定要有高明的武道修為,你先徹底養好傷,然後回到臺閣跟著荊楚學習處理閣務。”

林閤眼神終於出現一抹波動,他輕聲道:“是,叔父。”

兩人又說了幾句閒話,林合便告辭離去。

沈默雲獨坐書房之中,卻無心再看桌上那些卷宗,沒有人知道他為何會突然面露悲痛之色。

一切都是因為林合口中的叔父二字。

追憶當年,沈默雲起初沒有想過要做一名孤臣,因為那時候他還有一個才情手段都不弱於裴越的兒子。

那便是沈淡墨的兄長沈文德。

沈文德從小便有神童之稱,且沈默雲在他身上傾注無數心血,一心想將他培養成青史留名的英才。只可惜仁宣四年冬,年僅十七歲的沈文德不幸在一場意外中過世,沈默雲不得不承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後來才逐漸成為一位真正的孤臣。

沈默雲枯坐許久,眼中忽然浮現一抹厲色。

他喃喃自語道:“好一場意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