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在呼應吳軍陣地上傳來的號角聲一般,梁軍中軍陡然響起延綿不絕又極富節奏的大鼓聲。

裴越側著耳朵認真地聽著鼓聲,並未在意周邊不時望過來的審視目光。

這輩子他見過太多次這種古怪的眼神,從當年在陳觀鎮第一次踏足大梁軍議,再到今日突然出現在唐攸之身邊後遭遇的打量,那些自負驕傲的武將們神色複雜地盯著他。

他們早就聽過裴越的名字, 但是沒有想過終有一天自己的命運會交託在這個年輕武勳手裡。

唐攸之和裴越之間的商議雖然是絕密,但也不是沒有傳出來隻言片語,很多人根本不明白唐攸之為何會這般信任一個從京都來的權貴子弟。正如此刻他們想不明白,為何在西吳騎兵被擊退、己方兵力太過弱勢的情況下,唐攸之依舊不肯撤軍。

大梁步卒經歷西吳騎兵和步卒的輪番衝擊,早就已經是力竭困頓的狀態,如今更是眼睜睜地看著被西吳人包圍。

四面八方都是敵軍, 這些被唐攸之一手提拔起來的武將們不約而同地望向裴越。

“裴欽差,如今我軍局勢艱難,你可有相助的法子?”一名身材壯碩的武將直接了當地問道。

裴越淡淡地看著他,並未搭話。

那人不依不饒地說道:“藏鋒衛戰力強悍,為何要放任西吳騎兵回到本陣?”

谷芒眉頭一皺,他雖然不清楚裴越這樣做的意義,但是這小子今天的表現已經完全征服他在內的騎兵將領,畢竟能剿滅銳金營可不是普通的戰績。眼下這些跟在唐攸之身邊的親信如此無禮,他當即就要站出來為裴越說話。

然而對面的唐臨汾忽然衝他搖搖頭,神色十分嚴肅。

谷芒不解其意,再看裴越平靜從容的神態,心中的怒火竟然不知不覺淡了下去。

裴越望著那名武將,終於開口說道:“依你之見又當如何?”

那人看了唐攸之一眼,正色道:“末將懇請侯爺下令,以藏鋒衛為後軍,掩護大軍撤退!”

裴越身後眾人怒意上湧,然而裴越沒有開口,他們斷然不敢壞了規矩分寸。

陳顯達瞪大一雙牛眼,似乎想要用眼神將那人嚇退。

裴越聞言輕輕一笑, 微微搖頭道:“為何要退?”

那人還要爭論, 忽然瞥見唐攸之看過來的冷峻眼神,心頭猛然一驚,旋即訕訕地退了回去。

唐攸之略過此節,對裴越問道:“現在你有幾成把握?”

裴越沉吟道:“八成。”

唐攸之又問道:“為何?”

裴越眼中閃過一縷憂色,依舊平靜地說道:“侯爺,謝林顯然是要用步卒和我們決勝,連藏起來的近萬精銳都拿了出來,可見他不會再有留手。銳金營覆滅之後,他想要騎兵圍剿我們的願望已經落空,最重要的是他眼下根本拿不出足夠多的騎兵。若非如此的話,他也不會孤注一擲讓五千親衛突襲這裡。”

唐攸之輕嘆一聲,顯然他也明白那句“拿不出足夠的騎兵”是什麼意思。

謝林此番帶著五萬騎兵攻擊北線,到此刻真正損失的也不超過一萬人,裴越卻斷定他此刻已經不具備騎兵上的優勢,那麼多餘的騎兵去了哪裡?

這個答案並不難猜。

旁邊唐攸之的親信們望著自己的主帥和那個年輕權貴打啞謎一般溝通著,很多人面上沒有表情,心中卻已經無比嫉妒。

同時他們就像遠處的林安都一樣, 根本不相信裴越有辦法打贏這場仗。

除非此人是神仙下凡,能夠撒豆成兵,否則此戰註定會是敗局。

時間不斷流逝, 梁軍的局勢越來越危險,逐漸接近崩潰的邊緣,然而唐攸之和裴越依舊聊著謝林,看起來根本不擔心那些將士的安危和大局的勝負。

“援兵來了!”旁邊忽然響起一聲飽含驚喜的吶喊。

眾人紛紛扭頭望去,只見東面出現一片黑壓壓的人群,分為四個方隊,一路奔跑著快速接近戰場邊緣。

視力特別好的一名謀士顫抖著聲音喊道:“怎麼會是他們!”

“快說,是誰!”有人急促地催著。

“天雲寨守軍!怒虎寨守軍!麒麟寨守軍!”謀士滿臉激動地吼叫著。

這八千士卒便是之前在三十多里外那片緩坡區域協助藏鋒衛剿滅銳金營的精銳,他們分別來自北面三個軍寨,由守將統領親自率領而來。步卒的衝鋒雖然不及騎兵那樣快如閃電,然而整齊劃一的步伐和格外整齊的軍容,卻讓人心中生出無比豪邁的情緒。

他們勇猛果斷地衝向謝林在東北面準備的後備悍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