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結果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河間侯李訾身為禁軍主帥,雖有輔政大臣的身份,卻絕對不會在這種大事上表態。

他之所以能夠得到開平帝的信任,而且劉賢也未動過換他的念頭,因為李訾只會堅定地執行君上的旨意。

旁觀半日,李訾很清楚蕭瑾這樣做的原因和目的,但是在劉賢開口之前,他肯定不會干擾到皇帝陛下的判斷,這才是禁軍主帥的本分。

東府這邊,洛庭和韓公端已然交換過眼神,二人雖然出發點不同,前者更相信裴越的忠心,後者則是擔心逼迫太甚會引起裴越的激烈反彈,於是可謂殊途同歸。至少在眼下這段時間裡,軍中的調整還沒有完全落實,幾項穩固民生的國策要順利推行也離不開裴越的襄助,更遑論如今裴越個人的名望正處於頂端。

一言以蔽之,開平帝在駕崩前都沒有對裴越下手,反而是用各種各樣的手段安撫他,縱然這裡面有裴越自身站穩立場的緣故,同時也能說明這個年輕權貴的底蘊和實力。

這個時候如果藉著那些言紙倒逼裴越交出軍權,恐怕會釀成一場慘烈的災禍。

洛韓二人沒有出面,其餘文官便陷入猶疑之中。

蕭瑾在極短的時間裡便想明白這些紛繁複雜的原因,他面色依舊堅韌,不再寄希望於他人同仇敵愾,而是再度對劉賢說道:“陛下,臣懇請徹查此事,倘若事後證明衛國公與天家血脈無關,臣願辭去一應軍職以向衛國公謝罪!”

“不必了!”

在群臣震驚之時,裴越驀然抬高語調。

他不再看向蕭瑾,朝著御階向前兩步,沉默地躬身一禮。

再起身時,裴越面上多了幾分疲憊與倦怠,他與劉賢對視一眼,隨後轉頭看向殿內這些掌握著大梁命運的人傑,悠悠道:“雖然諸公並未開口,但是裴某心裡清楚,你們非常贊同襄城侯的建議。先帝尚在的時候,便時常有人向先帝進言,不可太過寵信我這個年輕武勳。翻開煌煌史書,類似的權臣屢見不鮮,而且江山易主大多是因為武夫亂朝。”

劉賢不禁皺眉道:“裴卿莫要激動。”

裴越搖搖頭道:“陛下,臣有些心裡話想趁著今日的機會說出來。”

劉賢品出這句話裡的意思,隨即神情複雜地道:“你說。”

“滿朝諸公皆是飽讀詩書之人,除了我這個不學無術之輩,畢竟先帝也時常訓斥,說我沒有正經讀過幾本書。”

裴越微微一頓,冷笑道:“先帝說的沒錯,我平生最不喜那些詩詞文章,但這不意味著我不懂做人的道理。你們疑我大權在握便心生不軌,今日我便陪你們論一論,何為忠何為奸!”

他看向洛庭,正色問道:“洛執政,這些年來我可曾插手過各部政務,可曾在朝中六部十寺一監中安插過任何一名親信?”

洛庭滿面肅穆地搖頭道:“不曾。”

裴越又望向韓公端,緩緩道:“韓參政,農桑監與太醫館設立之後,我可曾有過半點徇私之舉?”

韓公端嘆道:“下官倒是希望衛國公能夠專注於這些政務,只嘆……”

他終究知道分寸,沒有在這個時候火上添油。

裴越環視眾人說道:“我在西境的時候打過很多勝仗,在南境的時候親領五千騎衝擊方謝曉的中軍本陣,這是為將者的本分,倒也不值得拿出來吹捧自己,可是從始至終我都沒有藉著指揮之權插手過邊軍武將的任免!”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望著蕭瑾說道:“右軍機,陛下任命我為西府知院已逾兩月,這段時間裡我有沒有干擾過你和左軍機對軍中格局的調整?”

蕭瑾沉聲道:“現在自然沒有——”

裴越直接打斷他的話頭道:“既然現在沒有,那就不要信口開河危言聳聽!”

他望向眾人凜然道:“你們疑我是第二個王平章,卻不知王平章在擁有我這般權力的時候,可曾如我這般謹守本心?從我踏入朝堂之日起,質疑和詆譭便源源不斷,仿若我隨時都有可能滋生不軌之心。諸公既然這般忠心耿耿,緣何當初不敢痛斥王平章的野心和權欲?兩相比較,簡直荒唐!”

群臣無不默然垂首。

裴越此時才看向洛庭,帶著幾分敬佩地道:“當然,我知道洛執政還只是御史中丞的時候便當朝彈劾過王平章。正因為有洛執政這樣的人站在這裡,所以我才沒有破罐子破摔,所以才跟爾等掰開了揉碎了說個清楚明白!”

話猶未盡,但已經不需要再細說。